棋逢对手,认输是狗(189)
他只知道自己不能放弃。唐誉要是心情不好,我就让他心情好起来。唐誉要是难过了,我就让他不难过。
唐誉要是病了,我就陪他好起来。这世界上没有什么难事,我奉陪到底。
碎片从唐誉的手里到了白洋手里,白洋马上把它丢掉,从背后牢牢地抱住了唐誉。唐誉一向挺直的身体微微含胸,用他很少见的疲态和白洋对话。两只受伤的手掌紧紧相握,唐誉摸着他的骨节,声如蚊呐。
“对不起,让你受伤了。”
白洋反握住他的手指。
唐誉的手很完美,任何伤口、疤痕和这双手都不应该沾边。白洋摸过他柔软细腻的指腹,像是在摸索他隐忍不发的心跳,希望从稳定的跳动里听懂唐誉的求救。现在他听到了,在家人面前完美无缺、在职场上没有弱点的那个唐誉,一直在用静音的方式,发出谁也听不到的哀嚎。
全方位的压力压垮了一个人,压出了一道裂缝。
“对不起,我刚才没控制住情绪。”唐誉转了过来,用额头相抵的姿势和白洋面对面拥抱,“我知道现在这个你是真的。我能摸得到。”
“我是真的。”白洋点了点头,在他的指腹上掐了掐。
他不清楚唐誉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化,唐誉为什么这么能藏事?屈南好歹还有个低落期,唐誉为什么没有?他拼命回忆,从自己和唐誉的相识开始回忆,一直搜索到他们的重逢,唐誉始终都是一颗完美照耀别人的太阳,他不曾有过阴影。
“你记住,会掐你的这个,才是真的。”白洋再次用这种方式提醒他,“你别忘了。”
“好,我记住了。会掐我的这个才是真的。”唐誉整个人瘫在白洋的肩膀上,刚刚的急迫、焦虑和困境一扫而空,他现在只觉得晒太阳真舒服。
真想和白洋这样无休无止地晒下去。
一个茶杯的摔碎,彻底改变了屋里的气氛。谭玉宸先把细节汇报给唐爱茉,然后出门买了塑料杯子和碗筷。小破屋里的玻璃制品换成了危险度极低的质地,连厨房的刀具都让李新博给收了。
唐爱茉马上和赵医生反馈,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愣神。尽管现在糖糖已经足够高大,然而在母亲眼中,他还是小时候的模样。她开始反思,可能就是唐誉的太过懂事,让人忽略了他可以不懂事。其实,如果他不懂事了,家里也不会怪他。
坏就坏在,这孩子他不想让任何人失望。
“姐姐。”唐弈戈很少如此一筹莫展,“咱们先别慌乱,现在还没确诊。”
“如果确诊了呢?”唐爱茉想要勇敢直面这个问题,但没有任何一个家长能迅速直面。
“那也有治疗的办法,现在医学发达,治愈病例数不胜数。”唐弈戈虽然没有应对的方案,但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病了,就治,遵医嘱,一定能好。”
唐爱茉这时候只能点头,对,就是这样,他们不能垮掉。
到了下午,唐誉终于困了。
他上午不正常的亢奋终于结束,对这间小破屋的好奇也画上了句号。谭玉宸紧急买来了新的床上用品给他换上,要是平时,他一定建议唐誉换个地方吧,你想和白洋在一起待着不一定非要在这里,去瑰丽也行,去老破小也行……
但是在看到唐誉平静的睡姿时,谭玉宸什么都不敢说了。就这里吧,他想在哪里就在哪里,谁也不要再给他出主意。哪怕唐誉想在这个小破屋里住几个月,他也可以打地铺陪着!
多亏了还有咩咩……谭玉宸看向床边的白洋,现在白洋就是牵着唐誉精神的那根绳子,可千万别松手。
白洋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失语症,一言不发地看着北哥手里的书。
“北哥,他是不是……”白洋不敢问。
“有可能,我只能说有可能。”毕竟屈向北不是专业医生,“但是,他确实不太对劲。”
从唐誉一进屋,屈向北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亢奋。那种深陷于自我情绪漩涡的表现太过突出,让屈向北一眼认出了“同类”的特质。在屋里人都没有这个意识时,他就开始担心唐誉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
白洋气馁地捂住眼睛:“唉,怎么会这样?”
“长期处于高压,忽然放松,就会这样。”屈向北明面上说唐誉,实际上也在说白洋,“你瞧瞧,你不也是?”
从小因为家庭背负压力,白洋一路走来,内心早就不堪重负。只不过他还能扛,扛着扛着就走到了现在,也习惯了。唯独没习惯忽然间被人爱了,卸下防备的一瞬间压力成吨袭来,一夜之间夺走了他好好说话的能力。
“唐誉家里是不是给他压力太大了?”屈向北又问。
“我没觉得啊。”白洋困惑地摇头,“他家人和他朋友,是真心把他放在了第一位。”
“难道是自我实现出了问题?”屈向北翻了翻书,“有一些一生顺遂的二代确实会这样,别人眼里他们衣食无忧、钱财不缺,但他们患抑郁症的几率也不低。在真正的痛苦面前,人人平等,没有贵贱之分。”
“我改天问问水总吧,他肯定了解。”白洋用包扎好的那只手握住了同样包扎过的唐誉的手。
唐誉睡到天黑才醒,实际上是肚子饿了。
睡醒之后,他第一眼看到了床边的白洋。白洋正弯着腰,在床头柜上写东西,一个小本子翻来覆去地写着。灯光映得他的脸非常青涩,没戴金丝边眼镜的样子,让唐誉想到他高中时候。
一个人,究竟要经过多少的努力,才能走到白洋这一步?
唐誉开始思索,脑子又停不下来了。察觉到意识过于兴奋之后,唐誉马上抓了下白洋的后腰:“我醒了。”
白洋被他抓得一激灵,放下笔就转过来:“肚子饿不饿?”
“饿了。”唐誉点着头坐起来,“你做饭了?”
“北哥,北哥做饭比我好吃。”白洋指指厨房,又拍拍肩膀,睡美人睡醒了就该下一个流程了。
唐誉心满意足地靠上去,搂着白洋的腰长叹了几下,开始他的醒盹流程。他很好奇白洋的一切,哪怕是小小薄薄的耳垂,都那么那么有意思。唐誉揉着他的耳朵,思路又开始翩然起飞,他整个人也飞起来,用观察者的姿态看着他目前活过的25年。
其实唐誉知道问题在哪里,只是没有办法。太多人的爱也造成了负担,但说出去实在太过欠揍了。
他吸收着所有人的情绪,唯独没有出口。唐誉太想让每个人都满意了,所以无论面对谁,他都有完美的应对措施。他怎么能抗议呢?因为那都是爱啊。
那都是……白洋渴求了一辈子的疼爱。别人毕生追求不得,自己生下来就有了一切。
百天宴那天,自己盖着百家被,大家都希望自己能好好活下去,唯独陈念国不希望。唐誉也不记得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习惯不说,直到和白洋第一次吵架,他被白洋惊人的攻击性惊呆了。
从来没见过这样为了自身利益据理力争的人,一点亏都不肯吃。
很多时候,唐誉都觉得自己是幕后那个掌控一切的大手,牵扯着透明的丝线,纵容白洋一次又一次地爆发。他在幕后,很多不能宣之于口的欲.望都有白洋代言,白洋身上的攻击性就是他隐性的杀伤力。
大学那几年,真的过得太痛快了。唐誉吸着白洋身上的气味,他能闻出淡淡的烟味,大概是趁着自己睡觉的功夫,白洋又偷偷去阳台抽烟了。他怎么劝都没用,白洋就是要抽,还总是“你别管”。听听,这种脸皮薄的高自尊,在社会上要吃多少亏。
还好我已经计划好了一切。唐誉睁开眼睛笑了笑,其实他不记得以前有没有看到白洋的幻影,好像有过,好像看不清楚。他精神上的这道裂缝一直在持续蔓延,时时刻刻发出咔嚓咔嚓的警钟。
我没有办法,我只能看着自己一路往下滑。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未来,但是我要确定你有一个很好的来日。
唐誉又朝着白洋笑了笑:“我肚子好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