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遗愿清单(68)
庄叙看到他嘴唇上新咬出的伤口,裂开了一小条裂缝,血很快不明显地渗出来。
李善情大概也察觉到痛,收起笑容,靠回庄叙肩头,说:“而且你半夜开电话会议真的好吵,烦都烦死了。”
李善情最近常常故意说些半真半假的伤人的话,说完又伸出手,牢牢扣住庄叙的手腕,仿若在用行为道歉。实际上这类言论很难伤害到庄叙。任何人来旁观,都会觉得李善情做这些事,说这些话,叠加起来只会显得可怜。
李善情见庄叙不说话,便四处张望一番,将庄叙拽着上楼,跌进卧室,装作他仍然是一个不算健康但也没有性命之虞的漂亮玩偶,需要庄叙每天定时亲自为他擦拭零件,不时以润滑油保养,再上好发条。
不过庄叙没有再坚持要在番城多待,因第二代的SyncPulse处在研发的关键节点,庄叙有自己额外的要求,每天凌晨都要向滨港的实验室了解进度,三月回几天滨港,确实有必要。
在不让情感影响工作的方面,李善情年纪比庄叙小,倒是比庄叙清醒。
庄叙原本打算在二月底去游乐园,周四出发,他们可以在利城过夜。但李善情听过庄叙的计划,翻了翻自己的日程表,一口否决了,说自己周五得去做治疗。
周五,李善情消失了一整天,傍晚大约六点,他给庄叙发了消息,说“我治疗得很好,不过今晚不要等我”。
到晚上十点时,他又给庄叙打了一个视频电话,庄叙听到他虚弱的声音,和晃来晃去的苍白的脸。
李善情似乎不想让庄叙看到他所在的环境,所以脸朝镜头,凑得很近,嘴唇一张一合,说:“小庄,我有点起不来,在这儿睡一觉,明天早上再回来。”
“怕你怀疑我和助理在一起,”李善情又开玩笑一般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鲜红色的口腔的黏膜,灵活的舌尖,“就打个视频来给你报备。”
挂下视频,李善情一直没有回来,庄叙便工作了一整晚,只在清晨时稍睡了一段时间。
在这期间,庄叙没有睡熟,忽而听到一阵不知是幻觉还是真实的动静,他就醒了。走下楼,天色蒙亮,玄关的浅灰色地砖散发着一种朦胧的光芒。
李善情坐在轮椅中,肩上披着一条驼色的盖毯,拢在胸口。他的生活助理站在后方,为他推着轮椅,慢慢往前走。
李善情听见楼梯的动静,感受到视线,抬起眼睛,眼神和庄叙的对在一起。他微微一愣,笑着对庄叙说:“早安。”
三天后,他们前往利城。
在庄叙来了番城之后,李善情只能挤出工作时间做治疗,没空做游乐园的功课。对于这个游乐园,他只在刚来番城的时候了解过,也曾动过想前去的心,不过最终考虑到身体情况,没有成行。
好在庄叙已将一切安排好,中午十二点,他们在游乐园附近的机场落地,有司机送他们前往。
李善情坐在车里,远远看到游乐园的招牌,听庄叙告诉他,这一冒险游乐园中,有哪些刺激的项目,庄叙问:“你想我去玩哪项?”
李善情仔细筛选后,挑了几项,庄叙说好。
上周李善情对一项针对基因突变的治疗的早期申请通过了,在周五安排首次注射。
给药是腰椎穿刺注射,创口并不大,医生说观察两三个小时便可回家。没想到的是李善情的反应比预计中大,起初低烧头疼,后来腰疼得无力起身,留在医院继续观察,半宿没睡,早晨好些了,才硬着头皮回家。
不知庄叙是自行醒来,还是听见楼下的动静被吵到,李善情刚进门没多久,他便出现在楼梯上。他穿着睡衣,或许是李善情受了一夜身体痛苦的折磨,看到健康完好的庄叙,就像看到了早上的晨光,看到一种清醒的梦幻。
在摇摆和恍惚之中,李善情看着庄叙,觉得原来美妙的生命能够更美妙,更值得留恋和难以抛却,冲动想撕毁自己的遗书,永远和庄叙在这里生活下去,也知道这样太意气用事,太不尊重现实。
这几天来,李善情总在等待庄叙问自己,庄叙始终不问,反而让李善情感到有些煎熬。他怀疑庄叙猜到了,只是不说。
这天太阳很大,李善情戴上了防晒帽、口罩和墨镜,把自己裹得很严实。
因李善情公司的反对者依然不少,出现在游乐园这类公众场合,庄叙怕有安全隐患,还是带了两名保镖,又有游乐园的工作人员带路,阵仗大到有些人经过李善情时会侧目,以为他是什么明星。
庄叙先去李善情选的第一项过山车,李善情坐在湖边广场的椅子上看,用手机录了几个视频,这过山车一看便很刺激,乘客集体惊叫阵阵,因为太远了,李善情没有发现庄叙,也不知道庄叙有没有跟着大家在叫,只是看得很羡慕。
等了一段时间,庄叙就出现了。李善情立刻招手,问他:“坐过山车是什么感觉?快告诉我”
庄叙脸上没什么表情,对他说:“像开敞篷车在山道上超速行驶吧。”
他形容得太理性又具体,让人觉得无聊,李善情又说:“你在哪里?我录了几个视频,都没有找到你。”
庄叙在李善情身边坐下,拿着李善情的手机,仔细看他拍的视频。
李善情侧过脸去看,隔着茶色的墨镜镜片,发现庄叙的头发被风吹乱了一点,连睫毛都变得凌乱,李善情看到他耳朵前面,靠近头发的地方有一粒很小的痣。庄叙看得很认真,在其中一个视频找到了自己,按了暂停,放大指给李善情看。
李善情发现庄叙身边的人都挥手大叫,而庄叙就只是坐在那里,似乎也没有什么参与感,好像在全天下最快乐的地方嚼蜡,他觉得庄叙在被十九岁时自己折磨,忽然之间良心发现,关心地说:“好吧,反正已经坐了一项了,不好玩我们就走吧。”
“还好,”庄叙对他说,“如果你能玩,你应该会喜欢。”
李善情愣了一下,倒要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会喜欢?”
“你以前不是每次都到机场接我回去的路上,都在高速上偷偷超速?”庄叙眼里忽然有些笑意,说,“还让我帮你留意警车。”
“……我那个叫合理加速,没有超出最高限度的,”这是猴年马月的事了,李善情马上为自己辩解,见庄叙一脸坦然,忍不住反过去指责,“而且我超速的时候你不说,默默记下现在拿出来讲,当时怎么不报警?”
庄叙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随便说说,你不用这么敏感。”李善情很罕见地没说过他,最后嘟哝:“不听话的人容易被抛弃喔。”
“被谁?”庄叙转过头问他。
李善情被庄叙现在的大胆吓到,只好说:“你很听话。我没有说你。”
庄叙没有回应,问保镖要水喝。
李善情看着他喝水,也口渴了,把水瓶抢过来自己喝,喝完之后还给他,然后低下头,截了一张视频中的图。将庄叙单独截取了出来,存在相册里。虽然也不知道如果说真的要处理,这样的电子遗产可以留给谁。
谁才会对这样很糊的一张坐过山车都很冷漠的庄叙照片,像李善情一样不嫌弃,一样倍感珍惜。庄叙自己想要吗?
李善情不想继续在这个充满音乐的游乐园,等待庄叙玩他不能玩的刺激项目,所以他们离开了。回到了李善情在利城的房子里,打算第二天飞回番城,然后去海湾跳伞。
晚上庄叙本来好像不准备和李善情进行太累的运动,说不清是谁先起的头,最后又没有完全忍住,把李善情弄得湿漉漉的,导致他第二天起不来,来到跳伞中心,已是下午。
李善情决定和庄叙一起坐飞机上去,但是当一万八千尺的高空,舱门打开的时候,他怀疑自己的选择可能是错误的,因为他觉得太高了,潜在的危险让他的心脏不太舒服。
庄叙还是没有什么外在表现,李善情看不出他在紧张,只看到他护目镜的反光。教练把两个人绑在一起,庄叙比了个手势,他们便往下跳,李善情坐在机舱里,看到门外的一片蓝色海湾,教练和庄叙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很快变成一张白色的降落伞,心里又紧张,又有一种不安,戴着降噪的耳机,俯瞰番城清空的云和陆地,进行了一阵子焦灼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