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遗愿清单(70)
其实庄叙已经大概率确认了李善情的病症,李善情应该也知道庄叙知道,两人保持了一种微妙的状态,是因庄叙觉得,似乎不说破会让李善情感到更加安全,那么他便不说。
三月中旬,父母到番城看他的那几天,李善情情绪有些起伏,将治疗、新开始的静脉注射全都改到了早上,收获一整天的副作用。
面对父母的关爱,以及他们幸福地谈论着几年后退休了举家搬来番城陪李善情的计划,李善情觉得煎熬,数次想要坦白,又不想让他们知道太多,最后只好以各种莫名其妙的办法,在电话中折磨庄叙。
父母出发去东部旅游之后,李善情做了第二次腰部穿刺注射治疗。
他抱着膝盖坐在病床,护士用冰凉的碘伏彻底替他消毒。闻到不喜爱的气味,李善情将脸埋在膝盖间,任医生给他打麻醉剂。打针是李善情从小到大常经历的事,然而穿刺注射结束后,他平躺在床上,却又因为想继续活着,想继续过他质量不佳却不想结束的生活,因害怕死亡和害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想家里人,还有庄叙在阳光下在昏暗中的脸,想得在心里痛哭。
大脑十分沉重,李善情仰躺着看天花板上白色的灯,不知过了多久,拿起手机给助理打电话,要他安排一班下周回滨港的飞机。
李善情没有提前告诉庄叙,倒不是想给庄叙什么惊喜,是怕庄叙不想他奔波,劝他别去。为了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李善情也真的托了些关系,约上赵署长,准备见一面,讨论些正经的工作事宜。
李善情在自己的飞机上可以睡着,一觉醒来,起落架已打开,外面滨港是灰色的,让他想起四月正是这里最潮湿的季节。
手机里有庄叙的未接来电,李善情接起来,装作自己在番城,睡得忘记时间,笑话庄叙电话打太多:“不要小题大做,我正是爱睡觉的年纪。”实际上早已从周思岚那里打听到庄叙晚上的安排。
打着电话,李善情的手机忽然有些拿不稳,不过肌束颤动好像已成为了他的身体的一部分,再也无法引起他的恐惧。
落地后,李善情先去赵署长的办公室,关起门聊了聊正事。赵署长为人较为开明,和李善情的投资人威尔曾待过一个实验室,对NoaLume也并不排斥,不过作为行政长官,难免担忧滨港的舆论问题。
好在说服他人是李善情的特长,下午离开赵署长的办公室时,他对自己的表现还算满意,还给威尔打了个电话夸了夸自己。
威尔知道他的病况,对李善情比从前更关心,不断叮嘱他不要劳累,仿佛集团、财务回馈以及伦理道德都没那么重要重要,不复以前在路演时质问李善情的模样,甚至亲自陪李善情接受访谈,为他背书。
每当在这种时刻,李善情觉得自己在人世间得到了够多的爱,他现在在遗嘱中给威尔留下的是一部分股份,给威尔的女儿留下一个钻石的皇冠。
只有给庄叙的仍然在改,令他烦恼,无从下手。
看日程表时,发现恰逢愚人节,李善情临时决定去到庄叙晚上要去的行业会议现场等他,扮演一出不请自来,吓庄叙一跳。
周思岚的二月到三月初,先在利城的分部待了大半个月。大多数时候只有自己和同事,他每天和庄叙在线上从早晨开始工作到半夜,待得人快要抑郁了,终于得到回家的指令。
但三月回了滨港,周思岚又觉得日子还不如在利城过得舒心,因为只要是和庄叙出席的社交场合,总有人来找他旁敲侧击询问,庄叙二月究竟去利城做了什么,有什么宏图伟业。
周思岚实在无法回答,因为他真的不知道,他那时根本没见过庄叙几次,庄叙几乎都和李善情待在番城。据他所知,庄叙最近在忙缓释器研发的事,也没有任何在利城的大事要做。
前几天,李善情来找周思岚问庄叙的行程,周思岚倒有了些许自己的猜测:他们本来在番城热恋,三月不知为何,稍稍吵了一架,庄叙就回了滨港。李善情这次来,可能是想回滨港让庄叙原谅他。
有这样的猜测,是因为每次周思岚每次看到庄叙在李善情面前,都觉得庄叙的行为显得有点不自然。什么把李善情拉出书房,不顾他人脸色在会场快走躲避李善情的追逐,都是庄叙当着周思岚的面做出来的事。
但庄叙应该很重视李善情,周思岚也很确信。是会把二月的事在一月全做完,也要到番城去待着倒着时差工作的重视。那种让周思岚忽然间发觉,庄叙的年龄没比自己大几岁,所以也会陷入爱河、作出异常之举的重视。
一个从小敬仰的没有太多情绪的人出现了情绪,周思岚默默观察,无人可聊,只好在心中动容,也十分佩服李善情,所以李善情来找他打听,他便把庄叙的行程透露给了对方。
晚上的沙龙,庄叙是看在主办人的面子上参加,原本虽然礼貌,实际有些心不在焉,几乎将所有的社交任务都交给了周思岚,没怎么与人寒暄,还戴着耳机,听了一个电话会。
令周思岚感到奇怪的是,有人介绍一位从欧洲来的渐冻症领域非盈利组织负责人之后,庄叙忽然之间变了一副模样,不但与对方交换了名片,聊了很久,还开始约第二天下午继续见面。
周思岚不明所以时,接到了李善情电话。
李善情说话的声音很轻。他的音质沙哑,但十分好听,周思岚每一次听见,都觉得有些莫名迷人。他在那头问:“思岚,我没有邀请函,但我进酒店了,在宴会厅外面的第二根柱子这里。你能不能把庄叙骗出来,我吓吓他。”
周思岚有些紧张地看了庄叙一眼,庄叙还在和那位负责人谈话。
他觉得自己很像在演无间道,很难拒绝李善情的要求,又不知怎么打断庄叙的聊天,随便找了个理由,和庄叙说了一声,匆匆往宴会厅外赶。
找到第二根柱子,一个高高瘦瘦的黑衣人躲在后面。他戴着渔夫帽和口罩,周思岚走近了看见他的眼睛,才认出是李善情。
“思岚,是我,”李善情把口罩扯下来少许,认真地问周思岚,“怎么只有你啊?”
他的眼睛很大,眼神有些警觉,似乎怕被发现他的身份,即使四周根本没人,又把口罩拉回去了,对周思岚说:“你帮我把他骗出来嘛,我请你吃饭。”
“我不是不想,”周思岚怕李善情误会,详细地解释,“庄总在和一个渐冻症非盈利组织的负责人聊天,聊得很投入,我暂时不敢打断他。我就先出来找你了。”
不知是怎么了,李善情明显愣住了,过了几秒钟,说“这样啊”。周思岚觉得李善情看起来几乎有点呆滞,心里又些许慌乱,想不起自己哪句话说错了,不过很快也没空多想了,因为李善情又忽然抬起眼睛,看着周思岚身后。
周思岚回过头去,看到庄叙站在不远的地方。
庄叙穿他惯常穿的西装,身后是明亮的宴会大厅,他朝周思岚和李善情的方向走过来。走到周思岚面前,庄叙说:“思岚,你先回去。”
周思岚觉得庄叙的表情有些僵硬,就像方才李善情的眼神,让他不能读懂。庄叙又看他一眼,他连忙说“好的”,便往回走,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恰好看到庄叙抬手拉下李善情的口罩,然后低下头。
而气氛变得如此诡异。周思岚脚步沉重,重新往宴会厅走,脑海里又想到方才看见的,庄叙手背的青筋。看上去异常缠绵,也异常痛苦。
第49章 坐渡轮出发去毕业旅行(二)
得知庄叙已知道自己可能的病症,李善情并没有特别讶异。
两人在番城生活了半个多月,每天睡在一起,设身处地想一想,看见腰后的针孔,药物的副作用,还有李善情那半死不活的脸色。若两人的角色对换,李善情也很快能猜到。
起初,李善情是完全不想面对,不过今天从周思岚口中听到那三个字,李善情发觉庄叙知道了也没那么可怕。对庄叙逃避病情,基本是去沙滩给自己建造堡垒,海潮会涨落,总要推毁沙堡,虚假的自我保护也失去意义。
灯火辉煌的宴会厅外的角落里,庄叙吻李善情吻得过度用力,身高差距导致的阴影像一个拱形烛罩,固执地罩在李善情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