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之路(13)
第10章
陆庭深沉郁着走了。
迎接洛迦的,是更加残酷的禁锢。
泛着光的漆黑拘束衣严丝合缝地贴着他从脚趾到脖颈的每一寸皮肤,大半张脸都罩在释放麻醉剂的面罩之下。别说动根手指头的力气,他连最基本的感知触觉都丧失了。
kno.283a基因序列的能力也并不是无坚不摧,在使用一次之后,腺体的能量耗尽,将进入一定时间的休眠期。在这段时间内,洛迦再也使不出一丁点力气。
但即便如此,也没有人敢去赌,依旧在他身上施诸了条条禁锢,等他的身体机能各方面恢复正常值,再正式进行改造手术,以及清除名为“kno.283a”的基因序列细胞。
如今,洛迦的腺体虽然还会释放信息素,但因为生z腔的封闭改造,Omega天生三月一次的紊乱期已经不会在他身上出现,此次改造手术最主要的目的,就是重置生z腔,让他变回一个正常的Omega。
当然,他不会再拥有属于自己的Alpha。
去了特别监狱,剥夺了人权,他终生都将在紊乱期中度过,任谁都可以占有他的身体。
即使不被重重禁锢着,子弹击穿脖颈的剧痛也让他动弹不得,洛迦僵硬地躺在床上,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的只剩下眼珠,他茫然地望着天花板,为自己所剩无多的时间数着倒计时。
人自知将死时,站在生命的尽头,往事就如走马灯般不受控制地往脑海里涌。
耳边隐隐约约,响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脚边躺着一个碎裂的骨灰盒,灰白的粉末淌出来,顷刻就被雨水冲刷,一片触目惊心的灰白被冰冷的雨水裹挟着,流向暗无天日的下水道。
早春的风挟着瓢泼的雨,打落了爬出小洋房院墙外的白丁香,碎了一地残艳。
哀艳的残香飘不出这条孤寂的小巷,无力地萎靡在冰冷的地上,被风雨撕碎,消散。
15岁的洛迦衣衫单薄,春雨打湿了他的身躯,那件丝绸白睡袍贴在皮肤上,冷到了骨子里。
那只骨灰盒已经跌落在地碎成了五六瓣,其中一瓣上镶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里,温柔俊美的Omega早已与世长辞。
那是洛迦的Omega父亲,白方宁。
一身洁白军服,肩上,胸膛上,别着累累的功勋。
人类世界经过漫长的演化,分化出了男女Alpha、Beta、Omega六种性别,唯一拥有生育能力的女性Omega越来越稀少,为了人类族群的延续,人类研究出了更高等的骨髓生育,男性Alpha与男性Omega可以以各自的骨髓抽取细胞的方式来繁育后代,在培养皿中发育成胚胎,8周之后转入恒温箱持续发育,直至各器官发育完整,即成一个全新的人。
洛迦就是这样出生的。
在生物学上,他有两个父亲。
他不知道Omega父亲是怎么死的,只记得那也是一个风雨交加的早春,院墙外的丁香花落了,他也接到了Omega父亲的死讯,以及一个装着父亲骨灰的小瓷坛。
Alpha父亲没有多少悲痛的神色,只是告诉他,你的父亲死在Omega武装反动的战争之上。
那年他还很小,不知道什么是Omega武装反动。
只知道曾经会抱着他坐在丁香花下晒太阳的Omega父亲,变成了一只冰冷的小瓷坛,变成一张四四方方的黑白小照片。
那一天开始,还未分化第二性的小洛迦,连Alpha父亲的爱也失去了。
十五岁那一天,洛迦分化成了Omega,就被Alpha父亲嫌恶地丢出了家门。
洛家不需要Omega。
一个浑身反骨的Omega的后代,他的Omega孩子又能好到哪里去?洛迦已经有两个分化成Alpha的哥哥,这个家不再容得下他。
被赶出来太仓促,他唯一来得及带出来的,只有Omega父亲的骨灰。
还碎了。
骨灰遇上雨水,很快就糊成了一团,能捡起来的变成一团白泥巴,捡不起来的,就随瓢泼大雨流向暗无天日的下水道。
洛家的洋房外雨丝风片,大雨将两头的路都浇得晦暗不明,小巷的两头,都是死路。
他开始了漫无目的的流浪。
无家可归的Omega,不知何时就会被大街上的Alpha拖去占有,还好洛迦上过学,学过生理课,知道紊乱期到来时怎么保护自己,他用胶带紧紧缠着自己的腺体,不敢让信息素释放哪怕一丁点,招来Alpha的觊觎。
应是上天眷顾,在紊乱期到来之前,他被一名年老的Omega收留,为他打理他的花园。
更幸运的是,花园里正巧栽种着成片成片的白曼陀罗,正与他的信息素匹配。这样一来,即便信息素释放,也不会有人知道这里藏着一个水灵灵的Omega。
那时候新的总统已经上台,新的法案也已经推行,关于未满18周岁的Omega,没有限制抑制剂的使用,但抑制剂的领取需要实名制,洛迦才分化不到一个月,他的父亲就不要他了。
他自然没有登记过,也就没有领取抑制剂的资格。
紊乱期到来,却没有Alpha标记的痛苦,那是怎样一种折磨,除了亲身经历过的Omega,没有任何人能够想象。
年老的Omega也没有办法。
能为他提供一个遮风避雨的屋檐,已经是他能做的唯一一件事。
无人标记的痛苦轻易将洛迦灭顶,他难受得在曼陀罗花园里打滚,用尽了能用的一切物体,始终无法抚慰痛苦空虚的sz腔。
他浑身连带着身下干燥的泥土都全湿了。
幸好,天无绝人之路。
洛迦醒了昏,昏了又醒,煎熬得想要咬断腕动脉自尽的那一刻,迷迷糊糊之间,有清冷的白玫瑰香钻入鼻腔,旋即手臂感到一阵轻微的刺痛,很快,铺天盖地的燥热痛苦就像被一股清凉的泉水涤荡过,每一个煎熬的细胞逐渐平静下来。
一支小巧的抑制剂针管被丢在地上。
他被人温柔地抱在怀里安抚,那人释放馨香的Omega白玫瑰安抚信息素:“没事了,再也不难受了。”
洛迦看见了光的方向。
那人有着天使一般俊美温柔的面孔,浅金色的头发柔软地垂着,拂过他湿冷的脸颊,天蓝色的眼眸像天空一样澄净,美丽。
“洛迦,我在找你。”那如父亲一样俊秀温润的Omega摸了摸他的头,轻轻叹息,“到我身边来,再也不用受苦了。”
15岁的洛迦和那名Omega走了。
车上很干净,很温暖。
“洛迦你听着,我是白方宁上校的上司,我叫卡尔·加文。他临死前托我关照你,从今天起,你做我的学生。我教你安身立命的本事。”
洛迦原本应该幸福的人生毁在了15岁的那个早春,第二次生命,是卡尔·加文给他的。
洛迦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他的救命恩人。
但卡尔·加文不能将他带在身边,毕竟在Alpha统治的帝星,Omega的身份实在卑微。
他自己尚且还在魔爪之下惶惶不可终日。
卡尔·加文为他登记了Omega身份,这样他每个月才能领到足够他安然度过紊乱期的抑制剂,又将他送进霍利普顿军校,在远没有到上军校的年纪,洛迦就在这里学习了。
举目无亲的日子里,能陪伴洛迦的只有深奥的医学书籍,与实验室里冰冷的仪器。
洛迦从来就没有选择。
卡尔·加文是救他出了地狱,又在往后的人生给予他全部关爱和温暖的人。他这一生,只为卡尔·加文奉献。
他犹记得老师围巾之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也永远不会忘记,那个高高在上的总统阁下,私下里对自己的合法Omega妻子有多暴虐。
洛迦每年生日,都是军校放假的日子,他无处可去,为他庆祝生日的,只有卡尔·加文一个人。
往年都是卡尔·加文做了香甜的蛋糕过来,陪他一起过,17岁的那一天,也不例外。
但那一天下着瓢泼大雨,卡尔·加文没留神脚下,摔倒了,蛋糕也摔倒了。被雨水冲刷,不能吃了。
“对不起,洛迦。都是老师不小心。”卡尔·加文内疚地看着这个失落的孩子,抹去他脸上泪水,“老师明天再给你做一个新的,好不好?”
洛迦没有说话,转身抹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