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之路(20)
洛迦无声地笑着,是啊,他还活着,一切还没有结束呢。
洛迦开始深深地呼吸,对抗身体上的疼痛,他需要保持足够清醒的大脑,去思考接下来的路,也为白鹤随时有可能发来的通讯做最完善的准备。
12年前的5月20日,与陆庭深的婚礼前夕,他将白鹤秘密转移到了108区一个偏僻的郊区小宅院暂时安置,宅院坐落在一片美丽的枫叶林里,风景宜人,环境温暖,枫叶林里有松鼠,有白鹿,有叽叽喳喳的鸟儿,是白鹤没嫁进陆家前,为自己置办的一处小宅院。他很喜欢这里,时常过来写生。
刚嫁给陆振霆的那些年,陆振霆对他很好,时不时会陪他到这里采风画画。他就在枫林里采集枫叶蜜,涂抹在面包上,与爱人一起分享。
可是婚姻就像是这满林的枫叶,时间无情消磨,终将会泛黄,飘落,变得干脆,一碰就碎了。
陆振霆不让他再出门。
这间宅院也就逐渐变得没有人气,屋里的画稿也蒙上尘埃,变得陈旧。
多年之后白鹤重回这座小小的宅院,看见满屋的画稿惹上尘埃,失去了原来的色彩,心情低落。贴心存在壁龛里的枫叶蜜也已经过期,不能再食用了。
本来他想给洛迦泡一杯甜甜的枫叶蜜糖水,最终也没有泡成。
洛迦看他抱着蜜糖罐,心中犹如五味杂陈,道:“老师,您答应过我不会滥杀无辜的,对吗?我最后问您一次,明天参会的嘉宾里,有没有无辜的人?”
白鹤捧着没滋没味的白开水喝了一口,坚定地摇了摇头:“没有。洛迦,我和那些Alpha不一样,不是残忍的刽子手。”
洛迦忍无可忍,吼道:“可是那里面也有你的父亲!你的亲人!你告诉我他们都有罪都该死,你让我……怎么相信!”
白鹤淡淡笑了一声:“我的亲人又怎样,洛迦,世界上血浓于水却反复成仇的人多了去了。”
“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白鹤一字一句道,“明天即将丧生在这场爆炸里的,没有一个是无辜之人。我为此筹谋了多少年,一笔笔仇恨,我都记在这里。”白鹤点了点自己的心。
怔忡良久,听闻白鹤又笑了笑,视线落在窗外轻轻摇曳的红枫叶上:“其实,我的家人也不全是罪大恶极之人,但无辜的那些人,早就已经死了。”
“我的Omega父亲、我的Alpha哥哥、Omega弟弟,甚至对我好的Alpha外公、那些所有所有想要保护我的人。你知道他们是被谁杀死的吗?”
洛迦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是陆振霆啊。”白鹤说,“就因为他的阴谋藏不住了,因为我想离开他,他恼羞成怒,把我家拒不臣服的所有所有人,全都杀了干净。”
“他们死了,再也看不到我孩子的婚礼了。我就算想滥杀无辜,可也没有无辜之人让我杀。”
“洛迦,你扪心自问,活下来的这些畜生,他们该不该杀?你在乎庭深的无辜亲人,可是当年,谁有在乎过我家无辜的亲人?”
洛迦还有什么话可说呢?
按原计划,在第二天的婚礼上炸掉陆家古堡,洛迦脱身后就来接白鹤离开这里,一同远赴玫瑰星,拉开浩浩荡荡的荆棘之路起义,可是这一天,意外出现了。
古堡轰炸计划成功之后,回到枫林的洛迦一行人却再也找不到一丁点白鹤的踪迹。
发出去的脑电波也犹如石沉大海,再无回音。
“来不及了,洛迦!”方祁紧紧拽着他的手往飞行器上拖,“我们的时间不多,再不走就再也走不掉了!”
方祁所言不假,陆家古堡化为废墟,以切尔·希特为首的联邦军部同一时间就会觉察,留给他们离开的时间少之又少,洛迦为顾全大局,不得不离开。
之后,白鹤就像落进大海里的一滴水,再没有了踪影。
这一消失,就是十二年。
十二年后的今天,洛迦从梦中惊醒,想到了白鹤这个人,起初以脑电波向他传递讯息并没有抱任何希望,但没想到,迟了十二年,白鹤会给他回音。
现在对洛迦的审判,是让他在军区医院修养身体,待身体各方面恢复到健康状态之后,遣送入特别监狱终身服刑,也就是说,在身体将养好之前,他还有一些时间可以为自己谋划一条生路。
一个人一旦对生有了一线希望之后,黑暗就让他更加恐惧。洛迦从一开始的惧怕,到万念俱灰不惜自毁,再到如今的拼命求生,也就短短几天时间。心态的转变不着一丝痕迹。
养身体的这段时间,洛迦一直不断尝试联系白鹤,终于在三日后的傍晚,一段异常的波频在脑海里跳动。
“疯人院,299。”
白鹤传递来讯息的时候,洛迦正在接受痛不欲生的康复治疗,以确保身体各部分机能能长回到原来的正常水平,入狱之后,供那些尊贵的Alpha政要享用。
一段波频忽然跳动在脑海里,洛迦痛不欲生的眸子都亮了几分,但不敢做出太大的反应,只是紧紧抓着床沿扶手,用嚎叫来分散Alpha医生的注意力。
消毒冲洗完毕之后,洛迦获得了难得的独处时光,得到了一个重要讯息,白鹤被关在疯人院里。
洛迦一下就明白了,在切尔·希特的政令下,全世界的Omega到了18岁都必须与Alpha结婚,以平稳度过紊乱期,因为Omega抑制剂已经严格控制生产,没有抑制剂的话,未婚的Omega没有活路。但唯一一个例外,就在疯人院。
有严重精神疾病的Omega会在疯人院接受治疗,这期间Omega病人的紊乱期只能用抑制剂来度过,因为他们没有可以与之匹配的Alpha。
所以疯人院也是整个帝星中最不缺O型抑制剂的地方。白鹤只有在那里才能安然无恙地活着。
白鹤的讯息总是断断续续,没办法给洛迦及时的回应,洛迦猜想,白鹤可能真的已经精神失常,清醒的时间很少,毕竟在那样一个全是疯子的地方待上12年,再正常的人也会变得不正常。
来不及等白鹤给他回应了,洛迦能够勉强下地行走之后,扶着墙蹒跚着来到监护室唯一的窗边,一呆就是一天。医生并没有阻止他,反正他插翅也再飞不出这座监牢,强悍的kno.283a细胞也被清除,现在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Omega,适当让他活动活动也有助于他的康复。
洛迦扒着窗户看了很久很久,终于在深夜时,看见一辆漆黑的公务车停在视线里,车上下来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是陆庭深,已经不再爱他的,他的爱人。
陆庭深是处理完了军部公务,来医院探望赫德的。就这一两天,没有其他异常反应的话就可以出院了,接回家,准备婚礼。
赫德不想看见陆庭深,陆庭深也是一样的。
他倚着车身烦躁地摸了支烟抽。
苦涩的烟草味弥漫开,袅白的烟雾盘旋上升,模糊了他凌厉分明的下颌角。
吞吐几口烟雾之后,忽然有一缕光束直挺挺打进眼睛,晃得陆庭深俊眉一蹙,抬头张望,很快就锁定了光源投来的方向,监狱特护病房7楼,最高级别监护病房。
洛迦拿着一只碎镜片,反射着病房天花板的光源,投落在陆庭深身上。
一下,两下,三下,像调皮的孩子在恶作剧。
陆庭深推开病房门的时候,洛迦手里还拿着那块碎镜片,被突然的开门声吓了一跳,忙转过身来,手中镜片反射的光又把陆庭深晃了个正着。
他的手被镜片割得鲜血淋漓,血花和其它碎镜片在地上绽开一地残艳。向他们的爱情,破碎斑驳。
“……”陆庭深不为所动,看着他冷漠地哂笑,“你再拿着那东西晃我,我不建议让你少一只手进监狱。”
洛迦再一次看见他,眼中没了破罐破摔的死气,就像看见了救世主般,扔下镜子碎片跌跌撞撞走来:“庭深——你来了。”
他伸出的手就快要碰到自己的爱人了。
想像从前一样扑进他的怀里,与他拥抱,却在将将要碰到衣角之时,被他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开了。
身体狠狠砸在墙上,牵动伤口,痛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