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想杀死我(46)
那顿饭是顾维一口一口喂着白鸽吃的,白鸽浑身不自在,他想快点儿吃,偏偏顾维每一筷子夹得菜都特别少,一顿饭磨磨唧唧吃了半个小时。
最后饭吃完了,吊水也正好打完。
晚上护士又过来查了一遍房姚秋文跟顾良平才回去,顾维要去趟办公室,让白鸽躺下先睡,有事儿就给他打电话。
才八点多,白鸽根本躺不住,站在病房门口跟隔壁病房的大爷聊天。
大爷今年72岁,也是脑肿瘤,说是明天上午手术,已经开始禁食了,还给白鸽塞了一兜橘子,说自己现在不能吃了,手术之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吃,让他拿去吃。
“肯定能,”白鸽手里攥着橘子,“老爷子您身体看着硬实,过了明天就能吃了。”
大爷脸上是生死看淡的笑,很坦然:“活了72年,已经是赚了,就算明天手术不成功也没什么遗憾。”
大爷的女儿从病房里走出来,呸了好几声:“爸,说什么呢,您能活一百岁。”
“就是,”白鸽接了话,“老爷子长命百岁。”
白鸽捏着一兜橘子回了病房,他没吃,他想等大爷做完手术,到时候跟大爷一块儿吃。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鼻子里都是消毒水味儿,堵得他心里发慌,想出去抽烟透口气,一骨碌爬起来穿好衣服,摸着烟盒跟打火机就走了。
白鸽穿过小花园的时候,看见花坛里已经有花长出了骨朵,枝条一层层长得特别茂,他打开手机手电筒,对着花坛照了半天。
一小朵一小朵的小花包堆在一起,看着就热闹,是春天的样儿,让人舒服。
已经是春天了。
白鸽突然就想起来了,顾维之前在床上说过,说等到春天的时候,让他学学小野猫是怎么叫的。
等到春天,现在想想,真是个特别美好的词,能葬在春天,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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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鸽一直蹲在花坛边上看,听到脚步声一回头,顾维正往他这边跑。
晚上光线不好,白鸽蹲在地上,被花圃挡住了大半个身影,但顾维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以为白鸽受不了医院的环境,自己偷偷走了,但是病房里的东西都还在,桌子上的烟盒跟打火机不见了才找过来。
“怎么出来也不跟我说一声。”
“想抽根烟,就出来了。”白鸽胳膊撑着腿要站起来,但是他蹲得时间太长,腿麻了,身体一晃整个人往身后的花圃里倒。
顾维一把扶住白鸽,胳膊护着他腰:“吸烟区在另外一边。”
“我知道,我就是路过,”白鸽说完,往旁边站了站,“看见花要开,就看一会儿。”
顾维刚刚胳膊里手里还满满的呢,白鸽往旁边一挪,他胳膊里手里一下空了,也就被凉风吹透了。
白鸽也觉得凉,姥姥之前跟他说,春冻骨头秋冻肉,冷风吹过来是真扎骨头,白鸽往上扯扯衣领捂着脖子,心里想的就突然说出来了。
“虽然葬在春天挺好的,有花有草,但是刚冒头的春天还是冷啊,其实我最喜欢的是夏天。”
白鸽刚说完,想起来顾维应该最不喜欢的就是夏天,他就是夏天在顾维身上发疯的,还是一整个夏天。
他看看顾维,声音很低:“我不是故意提夏天。”
顾维明白白鸽话里的意思,心口又被捶了下:“春天是用来赏花的,你不会有事,太冷了,我们回去吧。”
“我去抽根烟,抽根烟就回去。”
“我跟你一起。”
晚上风大,白鸽弯着手背在嘴边挡着风,烟柱对着火苗好几次都没点着火。
顾维从白鸽手里抽出打火机,弓着手背挡在白鸽手背外面,摁了打火机,给白鸽点了火。
白鸽掀起眼皮看了顾维一眼,抽了口烟,想到顾维不喜欢烟味儿,含着烟往旁边走了两步,背对着顾维才吐了嘴里的烟雾。
顾维跟了上去,站在风口的方向,给白鸽挡着风,也冲他伸出手:“给我也来一根吧。”
白鸽两只手都揣在兜里,用牙咬着烟,说话的时候嘴唇张不太开,声音闷闷的:“你不是不抽吗?”
“就一根。”
白鸽掏出烟盒,顾维抽出一根放进嘴里,弯着腰对着白鸽嘴里燃着的烟头点了火。
两点火星子贴在一起,在两个人的眼睛里闪,但是顾维刚抽一口就被呛到了,咳嗽了一声,其中一点红色火光被震歪,两道烟灰一碰,落在两个人的衣服上。
顾维一咳就停不下来,最后咳得心脏跟肺都开始疼。
“烟不好抽,咳,咳咳……”顾维好一点儿才站直身体。
白鸽只见过顾维抽过两次烟,一次是那年夏天,一次就是现在,顾维那年也是这么咳嗽的,那年他咳得眼泪都出来了,顾维现在的眼睛也是红的。
白鸽抽走顾维手里的烟,放进自己嘴里:“你别抽了。”
顾维手指摁了摁眉心跟被烟呛到发酸发胀的鼻梁:“等到出院了,我们还是把烟戒了吧,这个烟太呛人了。”
白鸽吐了口烟雾,没说话,扭头笑着看顾维。
顾维知道,白鸽脸上的笑只是一种表情而已,无奈的时候笑,疼的时候也笑,生气的时候也笑,他越难过的时候,就越喜欢笑。
因为白鸽不知道该怎么发泄那些情绪,只能笑一笑。
这么多年顾维做的事儿,白鸽经常都是笑一笑就算过了。
“白鸽,不想笑,我们可以不用笑。”
“我笑是因为在想……”白鸽顿了下,“你还想管我啊?”
顾维说得很快:“管。”
白鸽这次终于不笑了,抽了口烟,别开眼看别的地方:“可是,顾维,我不想了。”
顾维打断了白鸽的话,话题又生拽到手术上:“在你前面,已经安排了两台手术,那两台手术做完,我就给你做。”
白鸽安静了一会儿,手指头敲敲烟柱,烟灰被风吹着往后飘,也刮着顾维。
顾维看见白鸽又给自己点了一根烟,白鸽这次抽得很慢,烟柱烧了半天才送到嘴里抽一口。
白鸽接了顾维说的手术,但说出口的,还是刚刚被打断的话题。
“顾维,如果我下不来手术台,你就把我埋在我给自己买的墓地里,离姥姥近,我能……”
顾维又一次哑着声音截断白鸽的话:“不会,没有这个可能性,手术会成功,你能下手术台。”
“我是说如果,”白鸽叹了口气,嘴里的烟也一起喷出来,“谁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白鸽……”顾维声调都变了,“明天会好。”
白鸽没接他明天会不会好的话,自己继续说:“我对你,这么些年心里一直吊着一股劲儿,就是凭着那股劲儿硬拉硬扯,我现在突然感觉……我没劲儿了,我感觉很累,拉不动了。”
“我们先不说这些,等做完手术再说。”
“还是现在说吧,我怕做完手术就没机会了,顾维,你别打断我,你先让我说完。”
顾维沉默了,喉头滚了下,眼睛里是白鸽手指上烟头闪着的红光:“……好,你说,我听着。”
白鸽踢了踢脚边的石台阶,始终没再看顾维一眼,手指无意识转了转无名指上的戒指,因为抽烟,呼吸的频率也变慢了,抽一口烟就吸一口气,吐一口雾就吐一口气,声音也是断断续续的。
“咱俩……疯疯癫癫拉拉扯扯过了这么些年,我以前以为两个人过日子,只要时间足够长,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一辈子,我们就一定能把日子过好,能过成细水长流的好模样,能尝出好日子的甜味儿来。”
“但是我忘了,我们都是疯子,我疯,你也疯,俩疯子过日子,只会越来越疯,除了日久生情,还有很多词我给忘了,强扭的瓜不甜,一厢情愿没有好结果,孽缘没有春天,开不了花,而且,我的舌头不好了,实在尝不出现在这个日子是个什么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