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想杀死我(62)
正式去康复医院那天,白鸽其实还是有点儿紧张,这感觉有点儿奇妙,31岁的人了,拎着包,包里装着纸笔,要去医院学说话,好像小时候背着书包去上学。
白鸽小时候成绩不咋样,他课下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挨打,还有琢磨怎么不被打跟反击上去了,猫在墙根儿对着空气挥拳头的时间比写字的时间多。
顾维成了送孩子上学的家长,路上开车就不停叨叨。
“第一天去不着急,语言康复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
“如果有不舒服的地方,就跟治疗师说,不要勉强自己。”
“觉得累了就休息,你包里装了两瓶水,饿了就去旁边的餐厅吃点儿东西。”
“学不会也没事儿,不要生气。”
顾维还想说一句别骂人,想到白鸽现在不会说话,就算是骂人别人也听不懂,顶多啊两声算是发泄了。
“也别打架。”
白鸽无语了,掏出手机打字:【我是去做康复的,不是二流子去学校上课】
顾维“嗯”一声说:“我就是顺嘴说一句。”
快到康复医院了,白鸽掰下副驾镜子照了半天,检查自己仪容仪表有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他的头发还很短,在床上躺着的那几个月,因为总是出汗,顾维不想他难受,中间头发长出来后还给他剃了一次,现在的长度依旧很短,还能看见青头皮。
白鸽划拉两把很短的发茬,又抬起下巴看了看,确定胡子也刮干净了,用手一摸很光滑。
“没问题,很好看。”顾维说。
白鸽扭头看了眼顾维,顾维在认真开车,眼睛看着前面的路,他从来没说过这种话。
以前白鸽总会问顾维,我哪儿不好了,你为什么就不能多看看我呢,问的时候手脚都扒着顾维,还捏着女儿国国王台词:“你要是睁眼看看我,我不信你两眼空空。”
一般这种时候是白鸽的调情,顾维不吭声,直接摁着人就干。
白鸽生气真闹腾的时候后槽牙能磨出火星子来,贴着顾维左耳朵说一句你没眼光,贴着他右耳朵骂他一句你可真无情,然后再张嘴咬他一口。
顾维急了,也顶多一句“你除了脸好,还哪儿好了。”
这话顾维说了不只一次,白鸽每次听都能乐,把顾维带着气的话挑挑拣拣摘干净里面的刺,自己再添点油加点醋,得到的结果就是──顾维夸他好看呢。
像现在这么认真,柔和,不带情绪不带刺不带气儿说他好看,还是第一次。
显然这个第一次顾维也不太习惯,握着方向盘的手上下搓了两把。
白鸽又对着镜子瞅瞅自己,噗嗤一声又乐了。
-
-
白鸽不能做电极刺激治疗,做针灸的中医顾维还在联系合适的,现在去做的是成人语言康复训练。
白鸽来得算早,登记之后就在走廊上坐着等。
顾维检查了白鸽手机,电量充足,音量调到了最大,打电话发信息都能听见,充电宝也带了。
白鸽推他去上班,这里也是医院,不用担心这担心那。
顾维嘱咐了半天,走了两步还不放心,又折回来:“有事儿就给我发信息,中午我过来接你。”
白鸽:【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
就十几分钟的路,他走都能走回去了。
开始康复治疗的时候,白鸽才发现顾维早上的嘱咐一点儿都不算少。
医生检查了白鸽的吞咽能力,又用棉签伸进他嘴里检查他的舌头,拿出一沓图片让白鸽练习着说,西瓜草莓苹果花草树,棉签还一直在他嘴里,勾着他舌头捅啊捅,纠正他舌头的发音位置。
三四岁孩子会的东西,白鸽一个也说不出来,依旧只是啊啊唔唔,急得他呲牙挠头。
治疗师很有耐心,安抚了白鸽几句,让他不要着急慢慢来。
白鸽啊啊了一个小时,结束之后脸红脖子粗的,还出了一身的汗。
一上午没啥进步,白鸽一出治疗室就坐在走廊椅子上生闷气,嘴里呜噜呜噜骂了半天。
顾维给他发了信息,让他等一会儿,他一会儿就来接他。
白鸽深吸几口气,自己抱着笔记本对着西瓜草莓苹果啊啊啊,后来啊的自己耳朵都快麻了,气得他把笔记本甩进包里,戴着耳机开始玩儿游戏。
没几分钟,一个小男孩儿坐在白鸽身边的椅子上。
白鸽看了一眼,小孩儿看着也就十岁,是个光头,脑袋上有疤,估计跟他一样,是术后失语来做康复的。
小孩儿坐得挺规矩,眼睛时不时往白鸽手机屏幕上看他打游戏。
白鸽把手机递给他,意思是如果他想玩儿给他玩会儿。
小孩儿一开始被白鸽的反应吓了一跳,身体往后缩了缩,看明白白鸽意思之后立马摆摆手,有点儿不知所措地挪了挪屁股,嘴里啊啊两声,意思是不想,又扭头看看走廊那头打电话的男人。
白鸽看俩人长相猜出那人是小孩儿他爸,打电话声音挺大,一直在骂人,说什么没进步,浪费钱之类的话。
白鸽能感觉出来,小孩儿好像很怕他爸,眼睛虽然盯着他的手机屏幕,余光一直留意着他爸的动静,身体还会不自觉往他这边靠,白鸽也往他那头坐了坐。
打完一局,白鸽退出游戏打字跟小孩儿交流,小孩儿也拿出一个小笔记本,在上面写字。
小孩儿:【哥哥,你游戏打得真好,我爸爸不让玩儿】
白鸽看完哥哥俩字就笑了,继续打字:【不玩儿游戏好,好好学习】
小孩儿从兜里掏出一把糖,伸到白鸽面前,意思给他吃。
白鸽笑笑,拿了个水果糖塞进嘴里,又打了两行字:【甜,谢谢你】
【不用谢,我妈给我的糖】
【我叫白鸽,你叫什么?】
【顾一鸣】
呦吼,白鸽看着小孩儿名字,眉毛往上挑了挑,跟顾维一个姓,白鸽的好感顿时又多了几分,在小孩儿脑袋上摸了一把。
小孩儿又给了白鸽一个棒棒糖,白鸽兜里没带啥能哄孩子的,还吃了人两块儿糖,问了小孩儿明天上午还来,想着明天来的时候买点儿小玩具什么的带过来。
小孩儿爸打完电话,骂骂咧咧走过来,从兜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张摊开,指着其中一个字:“来,快开始了,我们再来读两遍。”
男孩儿一下子变得特别紧张,小脸儿都白了,嘴里还含着块硬糖,没等到糖化完也来不及嚼,直接咽了下去,噎得他一直抻脖子。
白鸽把没开喝的矿泉水瓶打开拿给他,小孩儿看看他爸,没敢接,噎红的眼睛盯着纸。
“光看有什么用,说啊,读一下这几个字,我,我……”
“呃……”
“不是呃,是我,我,再读一遍。”
“呃,呃,呃……”
……
白鸽一直留意着这对父子,几遍之后,男人不耐烦了,直接在男孩儿胸口上捣了一拳头:“都已经康复一个星期了,你知道做康复要多少钱吗?一个我字还不会说,天天浪费老子的钱。”
孩子一下被捶哭了,手心捂着胸口,但又不敢哭出声,用力抿着嘴唇,鼻子里低低地呜两声。
白鸽站起来,把小孩儿拉到自己身边,用手机打了行字给他爸看。
【不要打孩子】
男孩儿读的时候,白鸽一直在旁边听着呢,一个我字发出呃,已经很接近正确发音了,按照顾维的逻辑,这就相当于会说一半了。
原来不是所有人会说一半就能被夸,男孩儿得到的是父亲的一拳头。
“你是谁啊?老子教育儿子,轮到你管我?”
白鸽准备继续打字,一个护士喊男孩儿名字,叫他进治疗室。
男人一把拽过孩子胳膊,用袖子随便擦了擦男孩儿脸上的眼泪,连拖带拽进了治疗室。
白鸽心里“操”了一声,骂了句“就会打孩子的狗比男人”。
-
-
白鸽一见到顾维,把刚刚的事儿噼里啪啦打字给顾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