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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洋往事(24)

作者:康塞日记 时间:2025-06-25 16:43 标签:HE 情投意合 甜宠

  辜镕的眉心跳了跳,一时怔住。
  他只大概知道辛实没念过什么书,却不知道他居然连一个字也不会写。
  没有傍身的钱财,没有保命的武力,也没有文化,不懂得说马来话和英语。这样一个人,除了一张漂亮的脸孔,称得上是没有一点生存能力,可却有勇气来到异国他乡,这显然是在家乡一点也活不下去了,但凡有办法,谁能一穷二白地远渡重洋来冒这样的险。
  辜镕心里说不上来什么地方密密地不适,不禁想,辛实以前到底过的什么苦日子?
  林祺贞也有些愕然,辜镕是个挑剔的人,并且极度没有耐心,从前的随从,哪个不是文韬武略各有所长。
  受了那场重伤后,辜镕的性格变得愈加孤僻,不和他们这班兄弟再来往,底下的人也全放了出去叫他们各自奔前程,这段时日瞧着好些了,愿意往自己身边放人,也破天荒主动同他电联了几次,虽然都是为了支使他去做事。
  他刚刚看这小子长得不错,做事也利落,还以为是辜镕精心挑选,谁想到是个文盲。
  他瞧出这小子现在十分尴尬,但没太在意,就说:“哦,那么你去请詹伯写,詹伯识字。”
  辛实脸色愈加红,拿着信就要转身。
  辜镕伸手把他随意一拦。
  辛实没太懂地望着他。
  辜镕并没有什么要吩咐他,是看他羞愧得都快钻地底去了,林祺贞还在一边笑,瞧不过去,才拦了这把,见辛实站在原地等,葱白的下颌尖尖地绷着,面色透露紧张与茫然,很乖的样子,不知道怎么,心里十分恨他这般没脾气。
  叫人瞧不起了,心里就不难受?就不知道向他求求情拒了这桩叫自己不好过的差事?不敢张口,难道不懂得给他递个眼神,真是笨!
  他自顾自把信从辛实手里头抽出来,不太高兴地隔着一张茶案丢回林祺贞身上,说:“使唤我的人使唤得那么痛快,怎么,他的薪水难道是由你来发?叫你自己的兵去做事。”
  “哟,辜大少何时变得这么体贴下属?”林祺贞也不生气,单是有一瞬间的讶异,扭脸就笑着朝外喊:“周绽,死哪去了?”
  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外头跨步进来一个高大的军官,几步就到林祺贞跟前,温顺的狼狗似的,低头弯腰,问:“司令,什么吩咐。”
  这人眼睛只盯着林祺贞,屋主人还在,却没见他问声好。
  林祺贞眼神一狠,抬手就是一个巴掌甩过去,面无表情说:“哑了还是瞎了,不会叫人?”
  这巴掌声雷霆似的,周绽的脸颊迅速浮起几个指印,辛实有些吃惊,站在一旁身体轻微地抖了抖。
  刚才还在笑,此刻就变了脸,这位林司令真比辜镕还要喜怒无常。两相对比,辛实心里头居然有点庆幸,幸好自己遇上的是辜镕,还是辜镕好。这位林司令一个巴掌下来,自己恐怕只有眼冒金星趴在地上吐血的份了。
  周绽顿了顿,没见生气与惶恐,直起身转头朝辜镕一福身,好像没事人似的,恭敬道:“辜先生好。”
  辛实在一旁惴惴不安,辜镕脾气坏,这回遭到了忽视,不发怒才怪,这小副官刚挨了打,恐怕还要遭次殃。碰上一个不讲道理的头儿,头儿还有个脾气很坏的朋友,这日子,没比他好过。
  可出乎他的意料,辜镕面色从容,并不以周绽的无礼而愠怒,上下打量了周绽一眼,低低“唔”了声,全当是听见了。
  辛实在一旁瞧得仔仔细细,辜镕看周绽的眼神,不是刚才林祺贞笑话自己时那种大人不记小人过的包容,而是道不大瞧得起的眼神,像是鄙视和厌恶。
  辜镕不计较,林祺贞也就不再追究,把方才吩咐辛实的话又向周绽吩咐一遍,接着摆了手叫他快滚。
  周绽拿了电报正要走,听到林祺贞对着辜镕笑道:“瞧你那小气样,让我使唤一下怎么了,跟兄弟还分得这么清楚。不让用就算了,我的人你要想要也可以拿去啊,不如这样,这几个人我今日就留这儿不再带回去了,你既然想出来活动了,往后有的是地方需要人手。”
  林祺贞此话,好像人是件物品,可以随手转赠,周绽刚转身,温顺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可怖,可片刻后便恢复如初,缓步出了门。
  周绽走后,辜镕脸色变得严肃,说:“这个叛徒怎么还在你这里。”
  周绽是几年前他和林祺贞还是同袍时就跟在林祺贞身边的人,是家奴,听说是从奴隶市场买来的拳手,华人,无父无母。一开始只是伺候林祺贞的起居,后来被林祺贞带进军队,慢慢做了副官。
  辜镕离开军队接手家中生意,同林祺贞却还保持紧密联系。林祺贞同他一样,祖上是华人,几代同当地人通婚,形成如今庞大家族。
  林祺贞的姑母是雪市前任苏丹的第三位妻子,因此他虽无爵位,却同王室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因他当初不愿为日军驱策,被日本人暗地里使过不少绊子,矛盾最激烈的时期,被日本人投以阻碍亚洲共荣的名义蹲过几个月的大牢。
  他入狱期间,辜镕连同林祺贞父亲想方设法奔走以保全他,而这个周绽却没有林祺贞半分骨气,日本人逼迫他为日方做事,他居然还真就屈服了。
  要辜镕说,此等背主之人,可耻可杀。
  林祺贞默然片刻,道:“我知你憎恨日本走狗,可他那时只是替日军开了几天车,还是被抓去的。先被打得半死,又有枪架在脖子上,由不得他不听话。我高热不退,你请来的医生又被拦截,也是他偷了日本人的凭证悄悄来牢里给我送药品。”
  说到这里,由于短暂地想起了周绽的好处,林祺贞那只方才打过周绽的那只手颤了一下,隐约透露出一丝后悔的意思。不过他很快又想开了,周绽皮糙肉厚,轻飘飘一个巴掌也算不了什么,再说,要不是他率先动了手略施惩戒,就该是辜镕亲自开口逐客了。
  顿了顿,林祺贞慢吞吞地说:“要不是因为我,他也不必朝日本人低头。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就是看不惯他,也别一口一个叛徒的叫。这个帽子盖上,他一辈子别想抬头做人。其实我那时得罪之人甚广,在牢里自顾不暇,难道叫手底下的人个个做贞洁烈妇,只等我一死,就在外头替我殉葬?”
  辜镕脸色铁青,并不为所动。
  林祺贞硬着头皮继续道:“况且,日军撤退时在城外纵火,他出入火场,救出好几十个被日军糟蹋的妇女,后来能拿到日本人的电台密码母本,促成皇家海军西照滩涂阻击战大捷,也有他一份功劳在。功过相抵嘛。你看他听话,又能打,我没信他,心里留着心眼呢,真的,我对他就是物尽其用。”
  辜镕冷眼瞧他,一时没开口。周绽确实没替日本人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甚至做过几件好事,可这种摇摆之人的真心也能相信?
  林祺贞说自己留着心眼,他更是想冷笑一声。要是林祺贞真有心眼这东西,也不会在有钱有粮有兵的大好情势下叫英国人逼得丢盔弃甲,就差扒下身上这身军皮。
  早在英统期间,以马华商会为代表的在马华人遥相对国内抗战进行过多番的物资支援,前几年,日本替代英国人占领了马来亚,即使是这样的艰难时期,马来华人对于祖国的支援明里暗里也没少过。
  因为战争的关系,在马华人的处境十分微妙,遭到了日方不计其数的不公平迫害。金融挤兑、打压华人经济、掳掠华人中的平民女人去做军妓,数不完。
  那几年,真是难过,辜镕唯在此事上不肯做出谅解。
  他恨林祺贞识人不清,半晌才重新开口:“投日之人哪个不讲自己有苦衷,得活命,没办法。假如有苦衷就能够得到原谅,那么死去的人该当如何,他们错就错在没朝日军服软,是也不是?”
  林祺贞没耐心了,急道:“我今日不高兴,你别紧抓我一个错误不放。一提日本人你就来火,可我也不是那种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我从来没忘记你的腿是如何坏的!”
  辜镕怒极反笑:“你最好是真记得,数典忘祖之徒的叛变不会只有一次,我今日就告诉你,哪天你栽在他手里,收尸尚可,要想让我伸手救你一把,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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