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洋往事(92)
朝天铮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边,突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臂,柔和却不容拒绝地将他从藤椅上强硬地拉了起来,并且低头注视他,说:“看到爸爸没事你也该放心了,我们在这里会害爸爸分心。”
金翎对着朝宜静能够撒泼打滚,可在朝天铮面前却总想保持一种长辈的威严,于是他到底还是跟着朝天铮不情不愿地离开了指挥所。
朝宜静倚在指挥所帐篷的门边,眯着眼目送他们在几名警卫员的护送下走远,当两人的背影小得几乎看不太到,他笑着摇了摇头,转头回了屋内。
是日夜晚,城南再次发生罢工示威者针对当局的袭击事件,三十斤的自制土炮产生的硝烟在黑袤的夜空腾起一朵巨大血色蘑菇云。
华人警署署长朝宜静,连同七名警员在内,同时罹难。
第63章
朝宜静的葬礼选在一个晴日。
朝家人丁单薄,朝宜静唯一的儿子朝天铮还太年轻,根本还是个半大孩子,朝宜静还没有来得及培养他做为一家之主该如何去操办家里的大事,因此朝天铮对于丧事的流程几乎是全然无知的。
出于同情,辜镕作为近邻,伸手揽过了这桩操办葬礼的苦差事,他父亲的葬礼就是由他亲力亲为,对于此类事宜,他还算具有经验。
停灵共停了七天,按理说天气太炎热,很不该停留这样长的时间,但由于遗体被找到得并不太完全,此刻灵堂里摆的其实是燃烧过后的骨灰,所以这个保存的难题倒也不成问题了。骨灰么,即使存放上几百年,也不会发出腐败的气息。
辛实对于繁琐的流程几乎帮不上忙,就整日地同朝天铮待在一起写回帖,拜谢所有发来悼贴的客人。
他如今的字已经有模有样了,朝天铮突逢大变,尽管看上去冷静,可是眼底青青黑黑,一瞧就是长时间没睡过觉,整个人也在几日内瘦了一大圈,写字的时候时不时就突然地停住了笔,笔墨洇透了帖子也回不过神。
辛实瞧他这样,忍不住就要想起自己爹娘去世的时候,那种空荡荡的疼,现在他想起来都难受。他干脆把朝天铮打发去前面帮辜镕答谢宾客,人一旦在行动上忙碌起来,就不容易觉得心里疼。
至于金翎,他在整个葬礼都并未出现,因为自从他得知朝宜静的死讯后精神便十分恍惚,一开始只是不愿意相信,瞪大眼睛默默地流眼泪,后来,大概是接受了现实,又开始抱着朝宜静的骨灰瓷瓶不放手。
他完全地不搭理人,所有人都拿他没办法,朝天铮眼睁睁看着他抱着爸爸的骨灰不肯交出,气得几乎在屋里团团转。
最后还是朝家的家庭医师找来了几支镇静剂交给了朝天铮,有了药物的帮助,金翎总算安静了下来。
他几乎昏睡了七八日,只要醒转过来稍微有一点激动的意思,朝天铮就会立即为他注射药物。没有金翎从旁进行捣乱,整个葬礼得以有序进行。
由于朝宜静乃是殉职,他的丧事自然是要风光大办,葬礼当日政要名流云集,热闹得简直像是个大堂会。一个庭院都险些无法完全容纳前来吊唁的宾客,还是辜镕叫詹伯拿了隔壁一座空宅子的大钥匙打开门又收拾出一处庭院,才总算是善始善终地撑到了结束的时刻。
红事白事都是累人事,葬礼结束后,整个辜家上上下下都元气大伤。
辜镕是个不大愿意苛待手下人的东家,体恤了家里的佣仆,不仅把祖宅的装潢停了下来,甚至炉灶都不再开火,一日三餐全是从由外头的酒楼供应,整个辜家从主人到佣仆,就此全都结结实实地修养了好几日。
庭院里起风了,像是要下雨的架势,在大厅擦拭红木桌椅的娘惹阿嬷踩着珠绣鞋走到廊下望了望天,赶紧招呼屋里做事的小女佣把四处打开的窗户和大门关上。
暴雨倾盆,庭院的菖蒲盆景眨眼间就积起一洼透明的水,忽而飞来一只红腹蜻蜓,飞快地点了下水,转而翅翼扇动,消失在涟涟雨幕中。
椰风蕉雨都被关在百叶窗外,辛实躺在冰凉的藤席上,粉白的胸膛起伏得很急促,浑身薄汗在灯光下头闪着星星点点的亮。
辜镕强壮的身躯罩在他身体上方,一双眼盯着他,动作间带着一股疾风骤雨的意味。
辛实很快就有点受不住了,换以前,早挣扎着要从辜镕怀里爬出去,然而这一次他就是不撒手。
不仅如此,他反而把辜镕抱得非常紧,两只手挂在辜镕汗湿的脖颈上,像溺水的人抓住一块浮木那样决绝,鼻尖热乎乎地蹭着辜镕的锁骨。
明明是件快乐事,叫他弄出种搏命的架势。
被辛实那样死死地搂着,辜镕的骨骼稍微感到有些疼痛,可他沉住了气,到底没开口让辛实把手松开,光是忍受着这股似痛非痛的绑缚,像用铁锤敲一颗钉子,一下一下地凿。
没多久,辛实抽筋似的,弹了几下。
见辛实脸颊泛红,眼神迷离,一副失神的模样,辜镕脑袋像被点燃了,紧随其后也交代了出来。
缓了几秒钟,他俯下身来在辛实两条细长洁白的锁骨上不住地吻。
辛实叫他乱吻一通,抱着他的脑袋缓了半晌,好半天才有力气推开他,颤抖着指尖坐起来。
他热得呼吸都有些困难,慢吞吞地爬到床头,迎着冷风机的凉风,舒坦地叹了口气。
瘦背粉肩,一对可爱的足踝,辛实就那么赤身跪坐在床尾,浑身的薄汗覆在玉白肌肤上,像白瓷披了层轻纱,简直有种天真又淫靡的意味。
辜镕的眼睛几乎舍不得离开他,从床头拿了水杯给自己灌了杯冷水,重又满上,从辛实身后凑上去给他喂水。
辛实就着他的手喝水,喝得很快,喉结滚动得十分着急。
“慢点,不够还有。”辜镕真怕他呛着自己,便伸手温柔地轻轻拍他的后背,是个安慰的意思。
这场情事其实来得十分突然。
一个钟头前,他坐在书桌前写字。辛实热得慌,在桌前绕着柱状的冷气机踱步纳凉,转了好几圈以后,慢吞吞走到他身旁,钻进了他的怀里。
他就那么抱着辛实,自然而然地继续处理事务,没想到辛实伸手突然解起了他衣裳上的纽扣,并且着急地啃起了他的脖颈。
辛实很少在白天这样撩拨他,他当然即刻便欲火焚身了,笔帽都没有套回钢笔,抱着辛实便上了床。
辛实的过度依恋和反常是显而易见的,但不必辛实开口倾诉,辜镕大概也能懂得他的重重心事。
朝宜静的死亡来得太猝不及防,前几日还谈笑风生的人就那样轻易地变成了一抔黄土,辛实彻彻底底地受到了这件事情的震慑。
辛实是害怕了,怕或许明日后日,也会有横祸落在他的头上。因为不安,所以才时不时就要凑上来亲他一口,摸他一把,确认他的心还跳动,血还是热的。
对于辛实的这份无措和忧虑,辜镕看在眼里,说心疼吧,还有些无名愤慨,愤慨这样一个坏世道,让所有人都忧心忡忡没法过哪怕一天的好日子。
这几天,他欲言又止好几回,总想凑上去安慰辛实,可最终也没有做声。
不是觉得没必要,而是他最终明白了,并非他指天誓日地做出保证“我绝不会早死”,辛实就可以完完全全地安心——不要说辛实,实则他自己也不信这样的承诺。
人生唯一的常态是无常,对于无法预知的明日,誓言是很无力的东西,不到闭眼那刻,谁也无法为自己的命运做出判词。
他无话可说,干脆紧紧抱住辛实,用活人的体温向辛实做出承诺,都别去想明天,至少此刻你还有我,我也还有你。
辛实一身热汗,对着床头的冷风机坐了片刻,他额头的汗干了,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脸很红地拿了张淡紫色的丝帕去擦辜镕腰上湿湿的东西。
全是他刚才弄出来的,一完事他脑袋就空了,现在才想起来给人擦干净。
边擦,他边抬眼问:“凉不凉?”
辜镕伸出食指挑了一点,抹到他绯红的面颊上,翘着嘴角乐呵呵地问:“你觉着呢?”
辛实红着脸躲开,拿帕子也擦擦自己的脸,说:“你也不知道自己擦一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