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10)
梁霄寒没着急提要求,而是说了个数,问够不够安排。赵俊辉先是一愣,而后哈哈大笑,说够,怎么不够,回头有需要随时联系,我定会帮忙挑两幅好的送到府上。
说完干一杯酒,寓意达成交易。然而赵俊辉此人贪婪到尽人皆知,刚放下酒杯就想跟梁霄寒谈另一桩生意。
“说来巧合,我这两天也在收拾房子,空出一间朝南的亮堂屋子,横看竖看都觉得缺一只漂亮的金丝雀。”
这话算是明示了,虽然并非头一回听到赵俊辉表达这个意思,但陈仅仍是心头一凛,下意识抬头看向梁霄寒,想知道他的反应。
可是任赵俊辉猥琐的目光在陈仅身上游走,梁霄寒仍然和上次一样丝毫不显慌乱,嘴角甚至噙着笑意。
正在陈仅心头盘算,如果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他就不再忍耐掀桌而起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这么巧,在这儿碰到你们。”
梁辰从旁边桌拖了张椅子,“砰”的一下丢在陈仅和赵俊辉中间,然后长腿一跨,一屁股坐下来。
“我和我朋友等了半天没座位,不介意拼个桌吧?”
人都坐下了,就算介意也不好明说。
梁辰架子大,两条手臂往桌上一撑就几乎占去半张桌面,赵俊辉被他挤到边上,表情都僵硬。
梁霄寒还是那副处变不惊的样子,招来服务员加一套餐具,又加了几个菜,还不忘问卓翎有什么忌口。
卓翎本就是被梁辰拉下水,心里还在嘀咕这家伙发什么疯突然要拼桌,脸上只能尴尬陪笑,说不挑食,啥都吃。
等到后点的菜上齐,桌上氛围已趋近祥和,众人各自吃饭,也各怀心事。
大概是为了不冷场,梁霄寒又同卓翎聊了几句,酒店的经营,MCN公司的发展,选网红的标准……聊得卓翎汗流浃背,有种在面试考场面对考官的紧张感。
聊到他擅长的领域,才稍稍放松。梁霄寒盛赞岚庭的蟹肉冬茸羹风味独特,卓翎的尾巴立刻翘上天:“叔叔好眼光,这道菜经我这张嘴试过不下十次,调整到最佳口感才放到菜单上,它不仅营养价值丰富,还有解酒的功效,特别适合您……”
从滔滔不绝到戛然而止,只消看一眼餐桌。
只见那装有蟹肉冬茸羹的汤碗已然见底,沉在碗底硬货最多的一勺刚被梁辰捞进自己碗里,在卓翎哀怨眼神的洗礼下,他不紧不慢地把最后一口喝掉。
喝完拿纸巾擦拭嘴角,梁辰宣布:“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散席时,整桌人只有卓翎没喝酒,梁霄寒带了司机,把赵俊辉请上车,先送他回去。
上车前梁霄寒叫住陈仅:“你自己打辆车,到家里等我。”
陈仅这才想起上次梁霄寒交代过吃完饭一起去家里,有东西要给他看。
其实不太想去,但既然答应过的事,只好应了下来。
那边卓翎开自己的车,梁辰坐副驾。
降下车窗的时候听到两人的对话,梁辰招呼道:“坐我们车吧,反正同路。”
卓翎:?
陈仅便拉开后座车门,一边坐上来一边说:“谢谢。”
不过本来也无所谓多载一个人。卓翎发动车子,驶出岚庭门口标志性的梧桐道,汇入霓虹闪烁的车流时,陈仅已经斜靠在后座闭上眼睛。
卓翎小声说:“他倒是不拿自己当外人。”
梁辰接话:“嗯,拿你当司机。”
“我发现你今天针对我。”
“嗯,就针对你。”
“为什么啊?”
“刚才餐桌上,你说梁霄寒跟我看起来像兄弟。”
“我那不客套话吗,他说自己上年纪了,问我们年轻人现在流行玩什么,我当然得夸他年轻……你哼什么哼,把我们家的招牌菜吃了个底朝天,你不也紧张得要命?”
梁辰问:“谁紧张了?”
卓翎轻嗤一声:“别装了,我还不知道你?你只要一紧张,就一个劲儿喝水吃东西。”
到梁家,卓翎下车进门打招呼,梁建山挺喜欢他这个后辈,说他有梁家后辈身上没有的杀伐果断,硬是留他一起喝杯茶。
梁辰自是作陪。凑近了倒茶的时候,被梁建山闻出酒味,虽说梁老爷子年轻的时候混迹名利场也没少喝,但这会儿注重养生,尤其是查出肝硬化之后几乎闻酒色变,几分嫌弃地让梁辰回自己屋子:“回国后行李箱就这么摊开放地上,当衣柜是摆设?”
“您怎么看见的?”
“你房间门开那么大,我又没瞎!赶紧收拾去!”
梁辰乐得轻松,留下卓翎强撑笑脸独自面对。
回到房间先去洗澡。
梁家这处宅邸的所有房间都是套房设计,每个房间都配备衣帽间和独立卫生间,所以理论上来说,如果不想跟家里其他人碰面,可以关上门,窝在自己房间一整天不出去。
至少对于梁辰来说,这里是绝对安全的个人领域,在这里他不需要顾及形象,衣衫不整也没关系。
冲过澡出来,赤脚在地毯上蹭了蹭,梁辰下半身裹条浴巾,头上再盖一条,就往外间走去。
这种套房的设计大同小异,都会把衣帽间放在中间,连接卫生间和卧室,因此经过必经之路时,看见蹲在地上的人,梁辰的第一反应是愣住。
一秒,两秒,三秒。
足足五秒钟过去,梁辰都没想通他怎么会在这里。
陈仅的反应却很平静,他偏头瞟一眼刚出浴的梁辰,视线毫不留恋地回到满地的衣服上。
“爷爷让我来帮你收拾衣服,敲门的时候碰到吴妈,她说你可能在洗澡听不见,让我直接进来,顺便把蜂蜜水拿给你。”
梁建业看不得人闲着,总爱给人安排活儿干,园艺师的部分工作就是这样被丢给了陈仅。而吴妈在梁家干了二十来年,最是熟悉每个人的生活习惯,可她只管饮食和公区卫生,别的实在顾不过来。
因而陈仅的这番说明有理有据,梁辰想问点什么都无从下口。
也是此刻才发现自己上半身没穿衣服,梁辰飞快地一个闪身回到卫生间,没多久又慢腾腾挪出来,从已经整理好的那堆睡衣浴袍中随便抓了一件,再次闪身回去。
等到梁辰衣冠整齐地出来时,陈仅还在收拾。
状若无事地绕过去,走到书桌前,梁辰拿起桌上的碗,视野里前景是蜂蜜水,背景是蹲在地上的人模糊的面孔。
想起卓翎曾以网红猎头的视角,评价陈仅的脸很矛盾,眉目浓艳如画,却总是神情淡漠,有着顶尖整容医生都做不出的自然M形微嘟唇,却一点都不爱笑,嘴角还总是耷拉着,最后总结——市面上不多见的一款丧系美人。
梁辰仰头,把蜂蜜水像苦口的中药那样一口闷掉。
放下空碗,回到衣帽间,梁辰一边弯腰捡衣服一边说:“你走吧,我自己收拾。”
陈仅手上的动作没停:“快好了。”
梁辰便不再言语,把捡起的几件外套用衣架挂好,再不动声色地抓走行李箱里的几条内裤。
梁辰不喜欢干家务活儿,因为身体上疲累,大脑却闲得长毛。
比方说现在,他的脑袋里不受控地开始思考——陈仅是不是经常给梁霄寒收拾衣服?也会很细心地按颜色和材质分类,外套挂放,内搭叠放吗?
刚才我洗完澡出来,他只看了我一眼,是不是觉得我身材不够好?
还有,在梁霄寒的房间里,他是不是也不会笑?
相比之下,陈仅的烦恼简单许多——这小孩怎么这么多衣服,还这么大号?
衣架是均码,梁辰肩膀宽,外套总是挂不住,有件夹克外套从衣架上滑下来几次,陈仅憋着一口气,几乎是咬牙切齿把它的拉链拉到头,衣襟的纽扣也一颗一颗扣好。
梁辰似是有所察觉,投来疑惑的眼神,陈仅便指了指那衣服:“在哪儿买的?”
“……”这问题来得突然,梁辰想了一下,“在伦敦。”
陈仅又拿起另一件灰色短夹克,扫一眼商标,递到梁辰眼前:“这个怎么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