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48)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齐雪茹嗫嚅着,到底忍着没哭:“嗯,我知道了。”
卓翎和简言之还恪尽职守地守在门口,叫了出租车把齐雪茹送走,两人才放松警惕,从医院门口撤离。
按照卓翎的尿性,帮了这么大个忙,至少要敲梁辰一顿饭,没想他这次转了性,给梁辰发了条微信消息说有事先走一步,连面都没露。
梁辰正稀奇着,简言之打来电话,问今天能否提前一小时下班。
这会儿已经快五点,再回公司也做不了什么事,梁辰索性准了。
搞了半天,人家是要去过二人世界。
公司离这家医院不远,剩下三人步行回公司,直奔地下停车场。
难得提前下班,顾盼唯恐晚一步会被叫回去工作,骑上她的小电驴就跑,只留下一个挥手告别的背影。
开锁,收起边撑,陈仅直起腰,看见站在一旁连位置都没挪一下的梁辰,委婉道:“麻烦让一让。”
梁辰一个跨步让开。
把车推到外面,陈仅问:“你今天没骑车?”
“嗯。”梁辰说,“起晚了,打车来的。”
“那你还打车回去?”
“不了,晚高峰容易堵车,还是坐地铁吧。”
陈仅点头,推着车向前走,梁辰与他并肩同行。
公司附近就有地铁站,正好和前往陈仅住处的方向相同。
梁辰见陈仅迟迟不骑车,催促道:“你骑你的,不用管我。”
陈仅说:“这里人多,不骑。”
梁辰失笑:“还以为你已经学会了呢。”
陈仅看他一眼,不服气地跨上车,踩上脚踏就蹬。
结果起步太急没注意到前方的路障,差点迎头撞上去。
吓得陈仅双脚撑地,扭头去看,梁辰正拖拽着车后座,一脸无奈地说:“还是带上我吧,至少我能帮你把控方向。”
接下来的一段路程,梁辰就大大方方地坐在后座,双腿打开悬空,时不时撑一下地面,帮陈仅拉回偏移的重心。
这条路行人不算多,也有专门的自行车道。第一次在闹市区骑车的陈仅很是紧张,时不时转头看一眼身后,然后勾起嘴角。
梁辰个子太高,20寸的自行车本来也不适合载人,他抬起的腿几乎伸到前轮位置,姿势十分憋屈。
还有几分可爱,像坐在玩具汽车里的大号儿童。
短暂的路程过半,梁辰探出头问:“还骑得动吗?”
陈仅说能,梁辰不信,他分明看见陈仅都开始喘粗气了。
于是梁辰双脚踩地强行刹车,任陈仅怎么踩脚踏都没办法前进。不情不愿地下车的同时,陈仅在心里暗叹,真是好强的核心力量。
换成梁辰骑车,陈仅蜷腿坐在后座,随着车子平稳地前行,有风拂面而过,送来炎热夏日里难得的清凉。
从陈仅这个角度,抬头正好能看见梁辰头发短而浓密的后脑勺,还有左边耳朵的圆环耳钉。
太阳尚未落山,黄昏让原本银色的耳钉呈现一种偏橙的暖色调,它随着梁辰的动作一摇一晃,让陈仅联想起吱嘎转悠的风扇,不快点吃掉就滴答淌水的冰棒,还有在微风中摇曳的稻田,睡梦中也萦绕耳畔的虫鸣。
这是来到N市以后,陈仅第一次把夏天描绘得如此具体。
具体到让他久违地开始憧憬,连刚刚才大哭一场的事都忘记。
六月下旬,梁家老爷子七十大寿,包下岚庭酒店大宴宾客,隔天晚上,又在自家摆了一桌,只邀请关系亲近的好友及合作伙伴。
陈仅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去梁家,这次是梁建业点名叫他去——大约又是吴妈忙不过来,需要他当劳力。
吃过午饭,陈仅就骑车赶到。梁霄寒出来迎他,略显意外地问:“怎么不打车过来?”
陈仅一边踩落脚撑一边说:“周末交通繁忙,骑车反而快一点。”
梁霄寒眉梢一挑,总觉得这话在哪儿听过。
陈仅把挂在车把上的塑料袋拿下来,拎着往屋里走。
进厨房之前,先把手里的东西放进冰箱冷藏室。
吴妈已经开始备菜,陈仅洗干净手,戴上围裙,帮着处理了蔬菜瓜果,鸡肉牛肉切块腌制,活虾开背去虾线……做完这些,口袋里手机响,陈仅重新洗手,摸出手机往外走。
客厅里已经坐着几名客人,陈仅无意打扰,蹑手蹑脚地上楼,在二楼拐角处按下接听。
是齐雪茹打来的电话,说她刚从成本部的同事那边得知,上次厂房坍塌的事已基本定论。由于出事时厂房无人伤亡,事故中损坏的机器也都有投保,最终需要公司承担的损失并不多,加上主要责任在未按图纸施工的施工方,落在她身上的部分就更少了,上面念在她是公司的老员工,又是无心之失,决定不追究她的法律责任,只处以不到六位数的罚款。
这样的情况已经比预想中好太多,齐雪茹松一口气的同时,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感谢陈仅。
虽然陈仅确实有在开会时为她说情,但归根结底,只有话语权大的人才有扭转局面的能力。
“这件事上我能做的有限,你应该去感谢梁辰。”陈仅说。
“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只能麻烦你先帮我转达谢意了。”齐雪茹诚恳道,“等下周上班再当面道谢。另外我想请你们吃顿饭,承蒙你们的帮助我才能活到现在,拜托千万不要拒绝。”
陈仅应下了,顺便提醒她不要请太贵的,后面还要交罚款,能省一点是一点。
齐雪茹在电话里笑出声,随后哽咽道:“谢谢你……谢谢你们。”
陈仅理解她的心情,有着强烈不配得感的人偶然受人恩惠,会有一种撞大运般的受宠若惊,感激到说一万句谢谢都觉不够。
挂断电话,心头尚余感慨,陈仅转身时,蓦地撞上梁霄寒几分锐利的眼神。
“在跟谁打电话?”梁霄寒问。
陈仅握着手机的手垂落身侧:“同事。”
“设计部那个姓齐的?”
“嗯。”
“我说呢,怎么不来找我帮忙,原来是找了别人。”
梁霄寒的声音冰冷,陈仅摸不准他是不是在生气,只好如实道:“当时我们都在医院,梁辰主动提出可以帮忙。我没有去找他。”
梁霄寒忽然笑了:“我就随口一说,别紧张。”
其实紧张的是他自己。虽然是他推动陈仅接近梁辰,可当真看见陈仅与梁辰越走越近,他反而感到不痛快。
陈仅没吱声,抬脚正欲下楼回厨房做事,被梁霄寒叫住。
“要不要搬到家里来住?”
陈仅愣住,一时没明白“家”指的是哪里。
梁霄寒接着说:“你租的房子太小,交通也不方便,住在这里每天早上可以跟我的车一起走,省得骑什么自行车。”
“不要。”陈仅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我已经习惯一个人住了。”
梁霄寒微微一怔。他想起两年前,陈仅刚参加工作的时候说要租房子,曾询问他对住所有什么要求,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表达想与他同住的愿望。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
——我工作忙,没时间往你那儿去,你只管自己住得舒服就行。
之后的两年,他也确实一次都没去过陈仅的住处,两人的会面不是在外面餐厅,就是在梁家二楼的书房里。
可陈仅当时那么渴望待在一起,怎么转眼之间就变换态度?
带着这样的疑问,梁霄寒上前两步,楼道光线昏暗,凑近才看清,陈仅脸上既没有愤怨,也没有欣喜,一种全无波澜的平静。
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反应,梁霄寒眉心蹙起,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明明以前,只要他出手赠与,陈仅都会温顺地接受,眼角眉梢都透着掩饰不住的开心。
思索片刻,梁霄寒重新提议:“那我给你买套房子,不忙的时候我也会过去住。”
他觉得这样已经足够有诚意,陈仅也果然有了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