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4)
白色的雪,让被冻得通红的手显出几分触目惊心,梁辰还瞧见那人斑斓的指甲盖,心说五年过去了,他还是这么古怪。
正在这时,一辆车自地下停车场开上来,没有直接驶向出口,而是拐弯来到大厦门口。
停在梁辰面前,车窗随之降下,坐在后排的梁霄寒露出招牌笑脸:“回家吗,捎你一程?”
梁辰下意识要拒绝,见刚还蹲在那儿玩雪的人突然闪现,一个侧身到他前面,开门上车,一气呵成。
如此熟练,显然是被捎过好多程了。
如此自然,更把梁辰的推拒回避衬托出一丝诡异的矫情。
梁辰便退出约车界面,拉开副驾的门,上了梁霄寒的车。
直到车子驶进主干道,汇入晚高峰的车流,陈仅才注意到车上多了一个人。
坐在他正前方的副驾,从他的位置只能看到形状很好看的后脑勺。
和往常一样,梁霄寒同陈仅聊起了工作上的事。
陈仅兴致缺缺,不怎么答话,梁霄寒笑问:“还在生我的气?”
说的是下午的会议上,梁霄寒并未站在他这一边,虽然也没有明确表态,但大家都已默认为了销售额推翻原本的设计,陈仅的想法被驳回了。
“没有。”陈仅淡声说,“大家一致决定的事,我服从安排。”
怎么听都有一股不服气。
梁霄寒却恍若未察,颔首道:“团队最重要的是互相配合,等你以后经验多了,自然会懂。”
接着又问到昨晚睡得怎么样,陈仅依旧是不咸不淡的语气:“蛮好的。”
“那你中午还跑去泳池那边休息?”梁霄寒不赞同地蹙眉,“以后去顶楼的会客厅睡,我让小孙给你留门。”
小孙是梁霄寒的助理。
陈仅没有推拒,“嗯”一声答应下来。
梁霄寒的举动看似是对晚辈的照顾,可是车内所有人都清楚并非如此。
陈仅手里捧着玻璃杯,融化的雪水冻手,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梁霄寒立刻让司机把温度调高,然后伸手去帮他整理没拢好的衣领。
不习惯被这样照顾,陈仅稍稍侧过头,视线一扫,正对上后视镜里,梁辰看着他的眼睛。
重睑明显的深窝眼,琥珀色的瞳仁,与他本人形成反差的一种温柔沉静。与他叔叔的眼睛更是迥异,梁霄寒眸色黑沉,浓郁得像化不开的墨。
拉链拉到最上方,梁霄寒的手指碰到陈仅的脖颈,身体不自觉哆嗦一下,等再次抬眼,坐在副驾的人已经收回视线,偏头看向车窗外。
短暂得好像刚才的对视是一场幻觉。
帮陈仅整理好衣服,梁霄寒忽然想起:“给你做的新西装,怎么不穿?”
陈仅说冷,不想穿,梁霄寒说可以穿在外套里面,进公司脱掉外套就好。
说着终于想起车里还有一个人,梁霄寒面向侧前方:“你在学校应该不穿西装吧,这周末有时间带你去订做几身。”
梁辰头也没转地说:“我朋友已经帮我订过了,不麻烦您。”
“当真?”梁霄寒笑说,“那我下周可要检查。”
梁家大宅坐落在城东,距离市区不到二十公里,依山傍水,密林环绕,是闹中取静的绝佳位置。
车沿着起伏的道路直达门口,遥控大门打开,高大树木和如茵绿草迎面而来。
停在宽敞的户外,司机下车开门。此时天色已暗,陈仅手里拿着东西,踏出去时不小心踩到没铲尽的雪,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幸好空着的那只手撑住车门框,以及身旁的人扶了一把,才将将站稳。
玻璃杯里的雪水在摇晃中洒出些许,顾不上心疼,陈仅转头望去,“伸出援手”的人背光站立,不辨表情。
确认陈仅已经站稳,梁辰飞快地松开手。
然后扭头就走。
稍待片刻,陈仅跟上去,走出去几步发现脚下有东西,弯腰捡起,是一张纸片,外面光线不足以让人看清上面的字。
前面叔侄俩并排而行,梁霄寒问梁辰下午开会时在忙什么一直低着头,梁辰说没什么,无聊玩手机。
后面的对话陈仅没仔细听,他动了动左手腕,后知后觉一丝异样——刚才被握住的手腕,竟还留有余温。
陈仅生来体温偏低,梁霄寒则人如其名,触摸他的手,轻易会让人以为他皮肤下流淌的血液是冷的。
而梁辰不同,他体温高,像冬日里燃烧的壁炉,靠近时会让人觉得温暖,太近甚至会感到灼热。
陈仅抿住唇,袖口的遮挡下,他再次悄悄转动手腕,试图借此动作挥散脑中奇怪的比喻。
第3章 还把我当小孩
大门敞开着,保姆把三人迎进去。
梁家老爷子梁建业已经等在客厅,他穿一身灰色家居服,身材精瘦,鹤发童颜,腰背却有几分佝偻,隐有日薄西山之势。
看见儿子和孙子进来,梁建业全然没好脸色,瞧见后面跟着的陈仅,更是哼了一声。
还是梁霄寒善于调节气氛,笑着对梁辰说:“能进门还得托你的福,你不在家的时候,你爷爷都是直接把我打出去。”
茶还没端上来,陈仅就以“出去透透气”之名退出梁家三代人的聊天局。
梁建业先问起梁辰的学业,听说梁辰是提前完成学业回国,而不是毕业证都没拿到就逃回来,老爷子的脸色总算缓和几分。
梁霄寒借机向梁建业汇报公司的情况,主要是对梁辰的职位安排,以及为了锻炼他打算让他参与的项目。梁建业听了颇为满意,说:“还好有你为他操心。”
话已至此,不免提及原本该操心的那个人,梁辰的父亲梁霄鹤。
提到“不成器”的大儿子,梁建业就又收起笑容,问梁霄寒:“你大哥最近又跑哪里去了?”
梁霄寒说:“前两天刚通过电话,大哥正在中部山区写生。”
梁建业哼道:“成天不务正业,连个电话都不知道往家打。”
“山区信号不好……”
“你别给他开脱,平日里也没打过,春节回来露个脸就跑,不知道又陷进了哪处温柔乡,被外面的女人哄得五迷三道,连自己儿子回国了都不知道。”
这番话语气颇重,梁建业说得动了气,不住地咳嗽,梁辰端茶送到他手里,说:“昨天落地之后已经给爸爸留言了,或许确实是信号不好,才没有及时回复。”
梁建业喝一口茶,清了清嗓子:“哪有一点当爹的样子。”
梁霄寒也站了起来,绕行至梁建业背后帮老爷子顺气。没想梁建业连他一块儿骂:“你也是,成天摆弄那些劳什子,快四十的人了也不成家,尽玩物丧志。”
梁霄寒一脸冤枉:“不过是买了台新车,被您从去年念叨到今年。”
梁建业拔高嗓门:“可不止买车的事!”
梁霄寒没听见似的地笑了笑。
说到车,老爷子又开始安排:“正好小辰刚回国,缺辆车开,停在车库里那辆给他先用着。”
梁辰知道那辆车,他出国之前曾见梁霄寒开过几次。彼时是房地产行的鼎峰期,这车是某个为了能跟着他投资地皮的人送给梁霄寒的见面礼。
没等梁霄寒表态,梁辰就笑着推辞道:“不了吧,亲身体验过这条路的交通情况之后,我决定乘地铁上下班。”
从公司到梁家的路是城区主干道,晚高峰时难免拥堵,今天就堵了十来分钟。
“总要有辆车的,就当是你买新车之前的过渡。”梁建业已经替他决定了,转而面向梁霄寒,“一辆车而已,当叔叔的理应多帮衬侄子,如果你将来真没有后代,小辰就是你最亲的晚辈。”
这话似乎别有深意,也叫人无法拒绝。
梁辰往右侧瞥去一眼,梁霄寒面上始终带笑,听了老爷子的话也没再考虑,当即便道:“您说得是,待会儿吃过饭我就把车钥匙找出来。”
由于梁家用餐时讲究“食不言”,这顿晚饭吃得格外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