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28)
梁霄寒仍然笑着,哪怕眼底像冰冻的湖面一样平静。
“那个钉子户的事,我仔细想过了。”他转换话题道,“Plan B也很好,设计图我看了,修改得很用心。”
陈仅眼皮一跳,一时拿不准梁霄寒此话何意。
索性梁霄寒没打算让他猜,接着道:“先前派人去不过是想吓唬吓唬他,让他在同意书上签字,我也没想到那些人手段那么恶劣,竟然把人弄伤了……听说现在已经出院了,我会再派员工上门去慰问,给老人家送点东西。”
陈仅正欲说什么,梁霄寒突然伸手,握住了陈仅放在桌面的一只手。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放心,以后不会再发生类似事,我向你保证。”
这是梁霄寒第二次向陈仅承诺,第一次是“我绝对不会伤害你”,至今未破,所以这次陈仅选择相信。
吃过饭,送陈仅回去的路上,梁霄寒从司机那里接过药瓶,往掌心里倒几粒。
陈仅拿着矿泉水瓶,犹豫要不要递:“怎么又开始吃药了?”
“最近总是睡不好。”梁霄寒摊开手,笑说,“想让我就这么干咽下去?”
陈仅只好把水放到他手里。
眼看梁霄寒一口气把四五颗胶囊都吞下去,陈仅问:“这件事是不是让你为难了?”
“你还知道是在为难我?”梁霄寒几分无奈地说,“公司看似是我掌权,实际上老爷子和董事会,都可以对我下达指令。我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大的权力。”
陈仅沉默片刻,小声说:“我没有想象。”
梁霄寒扬眉:“真的吗?”
陈仅点头。
“那你上次对我那么凶?”
“……”
“好了不逗你了。”梁霄寒拉过陈仅的手,摸到他腕上的链子,手指勾缠,“总之这次我顶着很大的压力,你知道的,我向来公事公办,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话虽没说完,陈仅已然听懂。
接下来无非是要他的回馈,无论是好好工作,还是陪那个赵总喝酒,又或是其他的安排需要他配合。
等价交换在商业活动中随处可见,难道在感情生活中也是必需品?
可惜感情不是设计图,后者陈仅天天接触,熟练到不看键盘也能按快捷键,扫一眼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而前者陈仅毫无经验,碰见新问题只有茫然的不确定。
下车之前,陈仅还是提醒:“如果睡眠好一点了,就停药吧,这个药很伤身体。”
梁霄寒微怔,似是没想到陈仅注意过他以前吃过哪种药,甚至知道功效。
很快恢复常态,梁霄寒笑说:“小仅长本事了,敢管着我了。”
陈仅抿唇,不自在地别过身去。
梁霄寒送他下车,交代道:“明天来家里吧,我那里有很好的过敏药,看你眼睛红的。”
陈仅想说今天同事给他买药了,只是效果不大好。料想梁霄寒没兴趣听,便什么都没说,点头应了下来。
往巷子里走了两步,陈仅回头,终于下定决心:“今天中午在会客厅,是不是你……亲我?”
梁霄寒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当然,不是我还能是谁?”
停顿片刻,陈仅问:“那为什么不叫醒我?”
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不应该在不清醒的状况下发生。
“看你睡得那么香,不忍心吵醒你。”梁霄寒笑说,“不是困了吗,快回去休息吧。”
陈仅点头,几分犹豫地转身,往前走。
在他身后,梁霄寒站在斑驳裂缝的水泥墙下,脸上的笑容已然消失。
中午有一场商务饭局,和施工监理以及公司各部门领导一起,梁建业也从工地赶到了宴席现场,给大家鼓舞士气。这类饭局先前也有过两次,梁辰从不出席,眼下他都要退出项目组了,自然更不会参与。
况且,知道陈仅会在顶楼会客厅午休的人,一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
会是谁呢?梁霄寒想,答案已经显而易见。
隐没在夜色中的五指收紧,似在按捺席卷而来的怒火,又仿佛在试图抓住什么,不让这一切继续脱离掌控。
面对可能会失去一切的巨大威胁,一个能够阻止事态往不利方向发展的办法,在梁霄寒脑海中萌生。
一切皆可被他利用,尤其是感情,最无用也最好用。
哪怕可能会有流血和牺牲,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多得是时间疗伤和补救。
望着陈仅的背影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视线中,梁霄寒面沉如水,倒映在地上的影子有种形同鬼魅的漆黑阴冷。
另一边的陈仅行至拐弯处,停住脚步。
立在昏蒙的一盏路灯下,他很轻地呼出一口气。
悬着的心脏落地的同时,陈仅感受到一种微妙的怪异,好像始终有哪里不对劲。
几乎是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
很难想象,梁霄寒的体温冷血动物似的冰冷,吻过来的时候竟会如烈火燃烧般炙热。
第17章 绝无仅有的一朵
这晚,睡眠一向很好的陈仅失眠了,次日顶着一双黑眼圈去上班,碰到同样熊猫眼的梁辰。
顾盼瞧瞧这个,再看看那个:“你俩昨晚一起加班了?”
梁辰亮出手里的文件夹:“我都要撤了,还加什么班?”
说着把项目资料往会议室的桌上一扔:“走了,你们加油。”
陈仅在旁边的空位坐下来。
顾盼坐他边上:“眼看项目会议变成工地会议,允炆er就这么扔下奋斗一半的成果跑了,是不是有点可惜?”
“那也轮不着我们担心。”陈仅说。
“说得也对,允炆er再废柴也是朱元璋亲传的继承人,况且我们这位允炆er一点也不废。”
顾盼伸个懒腰,发出感叹,“真羡慕他可以随便退出项目,随便旷工请假。我也好想在这阳光明媚的春天出去玩啊……”
单方面交接完毕,梁辰骑着自行车在城区内绕行一圈,中午在路边的便利店随便买了个面包,一边悠哉地吃,一边看着忙碌来往的车辆和人群。
回国这么长时间,今天才有空好好看看家乡。
这座城市相较五年前有不小的变化,沿路的老旧的街道商铺几乎都翻修一新,遍地高楼的市区见缝插针又塞进几幢大厦,据说中心商圈的核心区域面积不到0.3平方公里的范围内已集中了百家世界五百强分支机构进驻……梁辰咬一口面包,狠狠地嚼,心想这么大的城市,就不信找不到一个见不到他的地方。
傍晚,梁辰骑车回家,越是靠近家门口,速度越是慢下来。
好在门口没看见梁霄寒的车,梁辰拖着几分疲惫的身躯进门换鞋,一边上楼梯一边跟卓翎发消息。
lc:明天迪拜,去不去
Feather:你还记得有我这个人呢
lc:?
lc:不是你让我下次去跳伞喊你一起?
Feather:我现在不能跳了
lc:你也恐高?
Feather:我屁股疼
梁辰皱眉,很勉强地打出两个字。
lc:便秘?
Feather: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lc:?
Feather:再发问号我就拉黑你!
梁辰莫名其妙,心想有什么了不起,我先拉黑你。
然后就把卓翎给拉黑了。
手机往床上一扔,开始收拾行李。
伞包必带,还有洗漱用品,耳塞眼罩,再拿两身换洗衣物……翻衣柜的时候,看见自上回收拾之后就整齐挂在里面的风衣外套,还有按颜色厚薄分类叠放的内搭,梁辰在衣柜前定住足有半分钟,才将衣柜门关上。
接着返回卧房,往后一仰,大字形倒在床上。
梁辰抬手捂住眼睛。
明明没有见面,为什么到处都有他的身影?
就这样躺了一会儿,天边最后一抹残阳被收走,屋里静得像在播放音量只有两三格的白噪音。
咚咚咚——敲门声毫无预兆地响起,梁辰猛然睁眼,揉了揉额角,起身去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