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嘉(108)
她先问:“哥,刚才蒋哥急着找你是什么事啊?”
男人答:“他没找我。”
“那你找他有什么事?”
“我也没——”
“咦?”
“……拍摄上的事。”
过了几秒,她又喊他:“哥,你最近看见嘉嘉那条项链了吗?”
男人反问:“项链?”
“对啊,吊坠是戒指形状的那条项链,我第一次来探班的时候看他戴着,上面镶的蓝钻好漂亮,我觉得有点像传说中那颗奥罗拉之心。”
“就是它。”
“真的是啊?我那天应该多看几眼的……不过,嘉嘉现在怎么不戴了?是怕在剧组弄丢吗?或者他已经还给姓傅的了?”
“不清楚,可能是因为经常要化妆换戏服,觉得戴着它不方便吧。”
“有道理,那我下次来估计也看不到了,真遗憾。哦对了,你快把你拍的特写照片给我看看。”
“什么特写照片?”
“蓝钻的啊!你不是一直想借来拍照吗,嘉嘉总比那个冷血无情的资本家好说话吧?怎么,你没问他借过?——还是说,你压根没想起来这件事?”
“……”
更漫长的几秒后,表情始终笑盈盈的女生又要开口:“哥——”
神情渐渐变得静穆的男人打断了她的话:“小霜,你到底想说什么?”
闻言,宋见霜眨了眨眼睛,冷不丁道:“我刚才问了嘉嘉,问他是不是讨厌你。”
宋见风蓦地停下了脚步。
握着皮包拎带的指节没来由地收紧。
“他否认了,说你是个很好的人。”她很快公布了答案,“不是随便发的那种好人卡,他是真的觉得你挺好的。”
“但你们之间没有可能。”
因为那是一种比鲜活热烈的讨厌,更难改变的冰冷回避。
年轻女孩的话音分明随意又轻盈。
可后面那句话落进空气的时候,却令身旁驻足失神的男人呼吸一窒。
片刻后,宋见霜听见他说:“我们之间当然没有可能。”
是一如既往带着散漫笑意、玩世不恭的语气。
他笑着叹息:“小霜,你为什么总觉得我会跟老傅抢兰又嘉?”
她便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可能是因为我没有道德吧。”
她总是这样语出惊人,近在咫尺的兄长听得一怔,随即面露无奈。
不知是无奈于眼前人的口不择言。
还是因为那份难以僭越的救命之恩。
午后的日光金灿灿的,灼得人头晕目眩,心头发烫。
宋见风很快看向一旁,将她的包递过去,语气如常道:“你的车在那边。”
沉闷的空气里随之响起了轻快的汽车解锁声。
捏着车钥匙的宋见霜接过手提包,转身上车之前,最后说:“哥,我还有一个问题。”
“嗯?”
“不是说替他来照顾人么,可连嘉嘉跟别人在一起了这种大事,你居然都瞒着他。”
男人闻声一怔,神情里愈发透出一种无可奈何。
紧接着,他笑道:“这到底是提问还是审判?”
她却说:“是关心。”
“就算你不说,他迟早也会知道的吧,到时候你要怎么解释?”
这是颜色活泼靓丽的跑车扬长而去之前,宋见霜留下的最后一个问题。
她没能得到即时的答案。
也没有问那个或许更本质的问题。
最开始,他分明是受傅呈钧所托才会来剧组的。
他很清楚自己此行的目的,是来帮分身乏术的好友,照看对方离家出走的恋人。
可到头来,却连对方已经移情别恋这种大事,都不曾告诉同自己认识多年的好友。
——为什么?
返回片场的路上,刺眼的日色高悬,这个无法回避的自问,亦在心头难以自控地盘桓。
宋见风想,兰又嘉和那个叫闻野的年轻人只相处了几天,就迅速谈起了恋爱,这显然不像是那种深沉、郑重的感情。
不,这或许都不能算是一段正式的恋爱,只是剧组里很常见的短期关系而已,纯粹是荷尔蒙作祟,来得快,去得更快,没必要太当回事。
何况在此之前,兰又嘉已经跟傅呈钧分手了,分手的原因,是后者长期以来的亏欠和冷待。
所以,于情于理,他都应该有和别人发展一段新关系的自由,不被打扰的自由。
也许,他会因此看清自己的心仍在前一任那里。
也许,他会彻底转身爱上另一个人。
没人知道结局会是什么。
但至少,在未来傅呈钧真的知道了这件事的时候,这是个说得过去的解释。
宋见风很快找到了一个不错的解释,兼顾了公正和私交的解释。
他进而想,如果小霜这会儿还没走的话,他会坦诚地把问题的答案告诉她。
没什么不好回答的。
刚才他一时没想明白而已。
男人的脚步逐渐变得轻快,心头那份沉甸甸的压抑感觉却仍未褪去。
就在这个瞬间,十几分钟前那句来不及说完的劝阻,突兀地在他脑海里响起。
“等等,小霜,兰又嘉不想——”
兰又嘉不想让傅呈钧知道这件事。
他希望他别告诉对方。
为此,他认真地向他道了谢。
他说:谢谢宋先生。
礼貌客气,也疏离至极的宋先生。
可听到这声道谢的人,后来却真的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关系更亲近的好友。
也始终没有把镜头对准那颗昔日很想近距离观瞻的蓝色钻石,甚至连它什么时候从兰又嘉身上消失了,都没发觉。
他只是一直注视着兰又嘉。
心无旁骛,不见外物的注视。
从困惑与好奇开始,日渐身不由己的注视。
静得人心慌的盛夏暑气中,蓦地响起一阵无比清晰的滋滋声。
是放在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起来。
沉湎于思绪的男人脚步微顿,下一秒,倒无端地觉得庆幸。
他现在还挺想跟人聊天的。
这最好是个跟工作有关的电话,比如哪家杂志的工作人员打来的,向他发来什么拍摄邀约——无论是什么,只要听起来不是太蠢,这一刻的他应该都会答应的,因为这段时间他一直待在剧组,真的有点当腻剧照师了,忽然很想干回老本行。
坦白说,他身上有种喜新厌旧的顽劣秉性,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人。
兰又嘉怎么会觉得他很好?
男人这样想着,拿出了手机。
原本已经放松下来的神色,却在看清屏幕上来电人姓名的那一霎,蓦地僵住。
如果要给所有可能给他打来电话的人排个序,比如第一名是宋见风这会儿最想聊的杂志编辑,第二名是本该得到问题答案的妹妹,第三名……
那么,此刻浮现在眼前的这个名字,应当是这个队列里毫无疑问的最后一名。
是当下的他最不想面对的一个人。
——来电人是傅呈钧。
一千公里外的光海市。
窗明几净的豪宅里,宽幅电视上显示着盛大的庆典画面,高空飞过拖曳着红白蓝三色尾气的喷气式战斗机,地面上人潮拥挤,喧嚣得显而易见,但原本嘈杂的新闻此刻被按下了静音键,室内便只余一片寂静。
电话被接通的刹那,听筒另一端竟也是安静的。
没有响起往日不着调的问候,或是故作惊奇的调侃。
以至于沙发上的男人心生诧异,下意识看了眼手机屏幕确认。
他没有拨错号码。
在这片不明来由的沉默里,傅呈钧直截了当道:“在忙?”
“没。”宋见风总算开口,显出几分平日少见的利落干脆,“找我有事?”
向来忙碌的傅呈钧会在这种本该属于工作的时间里打去电话,当然是有事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