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嘉(58)
止痛药就在床上。
幸运的是,热心司机实际用去的时间,比五分钟更少。
兰又嘉道了谢,跌跌撞撞地下了车,越过人群,脚步踉跄地往学校里跑,顾不上任何人的目光。
直到攥在掌心的手机震动起来,响起一道清脆的来电铃声。
兰又嘉不想理会的。
可是这道声音异常执着,不止不休地刺痛着耳膜,搅得在身体里作祟的疼痛愈发混乱。
他只好低头看去。
有些涣散的目光,在看到来电人姓名的那一刻,被浓浓的惊诧覆盖。
兰又嘉接起了这个出人意料的来电,茫然地开口。
“……梁助?”
京珠电影学院,男生宿舍。
清晨的走廊上,常有学生来来往往,弥漫着日常活动的噪音。
孟扬拿着毛巾和刷牙杯从公共盥洗室里出来,问身旁的室友:“你说他不会是嫌我烦了吧?怎么两天了都没搭理过我一次。”
“不至于。”室友安慰他,“人也没回我消息。”
孟扬:“哦,那可能是我们俩都挺烦的。”
室友:“……”
孟扬叹了口气,在自己的寝室外停下脚步,拧开门把手。
“唉,你说嘉嘉到底去哪了,怎么音讯全无,要不是老师特意来跟我说过,我都要报警了——”
话音未落,他刚好瞥见寝室里那道熟悉的单薄身影,顿时惊呼出声:“——嘉嘉!你回来了?”
一如那个通宵后雨停的早晨,孟扬看见兰又嘉坐在床边,脸色一片惨白,像缕伶仃凄怆的游魂。
他好像刚刚咽下什么东西,发颤的手指重重抚过胸口,呼吸紊乱急促。
天花板上的顶灯亮着,照亮了他身旁掉落在被子里的一缕灰银。
是盛着药片的铝箔板。
另一个室友比愣住的孟扬先反应过来,立刻从桌上拿了瓶水递过去:“你在吃药?喝点水吧。”
孟扬也紧跟着道:“你怎么了嘉嘉?生病了吗?”
看上去很狼狈的青年听话地接过了水,喝过之后总算略微平复下来,露出一个满含歉意的笑容:“没有,我走的时候忘记带药了,吃过药就没事了……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他说得真挚,全然不提自己身上显而易见的异状,只是认真地在跟他们道歉。
另外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的默然。
几秒寂静后,孟扬先开口:“咳,这有什么,我还怕你嫌我烦呢,反正老方是挺烦我的。”
他没再问这两天兰又嘉去了哪里,仿佛那段突如其来的消失从没发生过。
方姓室友亦然,语气无奈地配合道:“我哪里敢?多少黑料捏在你手里。”
“那是,说着带飞结果连跪,那堆惨不忍睹的战绩要是发出去,啧啧……”
三言两语中,寝室重新恢复了往日的闲适气氛。
兰又嘉听着他们的插科打诨,体内疯狂肆虐的疼痛也在渐渐淡去。
仓皇吞咽下去的曲.马多开始起效了。
孟扬见他脸色有所好转,暗暗松了口气,才敢问他:“我们俩准备去教室了,上午第二节有课,梅教授今天给你排我们班的课了吗?”
兰又嘉摇摇头:“没有,她让我下午去标放看毕联展映。”
“对哦,你不说我都忘了。”孟扬拍了拍脑门,“到时候咱们一起去看,反正是下午,正好等下寝室没人,特别安静,你能好好休息,我看你的样子挺累的。”
“中午要是想吃什么就发个消息,我们俩顺便给你带回来。”
说着,他和室友拿起包,正要往外走,又想起了什么,连忙折返。
“对了,有个东西差点忘记给你!”
“什么东西?”
“喏,这个,要是一会儿睡觉的时候你觉得吵,正好能用得上。”
递到兰又嘉面前的是一幅耳机。
崭新的、干燥的耳机。
他曾经戴过一瞬的耳机。
一度痛到满身冷汗的人蓦地怔住。
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接过。
孟扬解释道:“那天你走后不久,闻野给我发了消息,让我下楼拿了这幅耳机,说是给你的。我说他台风天跑来干什么呢,还真是送东西来的,整个人都被雨淋得一塌糊涂,虽然还是帅得有点气人……你俩在楼下没遇到吗?”
他随口一问,见兰又嘉像是走神,便也不再深究,转而道:“嘉嘉,我记得你说过不喜欢他对吧?”
兰又嘉这才回神,短促地应了一声:“嗯?”
嘈杂的空气模糊了尾音,疑问与肯定暧昧不清。
孟扬觉得应该是肯定,所以他继续道:“我听其他朋友说,闻野这两天已经离校了,可能是放假回家了。而且剧组快要开机,你马上该进组了吧?”
“他以后应该不会再来烦你了。”他说,“也算少了桩麻烦,不是坏事。行了,我们俩先走了啊。”
将要转身关门的刹那,他听见兰又嘉忽然问:“他给你耳机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
孟扬停下脚步,仔细想了想,认真地回答他:“没有,只说是给你的。”
那个暴雨倾盆的台风天,他被素日往来不多的闻野叫下了楼,错愕地见到那道完全被雨浇透的狼狈身影。
但放在背包里的崭新耳机,却一点也没有淋湿。
湿漉漉的雨水淌过年轻男生线条英挺的脸庞,风雨交加的世界里满是水雾,孟扬看不清对方的神色,只格外清晰地听见了对方递来耳机时的嘱托。
是一句很短的话。
“给他的。”
然后就转身走了。
之后的两天里,孟扬没有再收到过闻野发来的消息。
他也没再来过他们学校。
看不到希望的追逐,放弃是件常事。
青年人的感情总是像云朵一样飘忽不定,突如其来,又稍纵即逝。
而这一刻,在走廊昏暗的光线中,孟扬好像也没能看清寝室里那个人的表情。
听他说完后,兰又嘉垂下眼眸,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刚刚收到的那份礼物。
是怅然吗?
还是庆幸?
他不确定。
光与影交汇的临界点,铰链转动,房门悄然关上。
当高大冷峻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后,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的公司空气,才慢慢恢复了流动。
有员工从电脑后探出头来,望着那间往日敬而远之的总裁办,跟坐在隔壁的同事窃窃私语:“不会是公司出什么事了吧?”
“怎么可能,虽然半年报还没出,但今年的业绩肯定又创新高了,哪里能有什么事,开香槟庆祝还来不及。”
“但我第一次看到傅总的脸色这么难看……对了,听说他周末没去见法国来的几个高管,是不是又跟老外有分歧了?”
“不知道,他不会在乎这种小事的吧?可能是富安那边出状况了?傅总不是刚在光海待了大半个月嘛。”
透着惊奇和八卦的议论纷纷中,总裁办公室的门被礼节性地敲了敲。
新来公司两个月的总裁助理梁思,手里拿着一叠文件,径直走进了那间办公室。
显然是傅总叫他进去的。
人们的目光在那道被再次关上的办公室大门上停留片刻,惊奇很快变成了钦羡。
有人冷不丁地问:“林秘书还会回咱们JA吗?我其实挺想她的。”
“不好说,我感觉可能会调到富安去。”旁边的同事满脸羡慕,“林秘书自己就快要有秘书了,真牛,阶层大跃升哪。”
在大老板身边做秘书或特助的终点,从来都不止是秘书而已。
所有人都觉得,能力出众、深得傅总信赖的林秘书,在协助处理完富安目前的事之后,很有可能会留在那里,担任其他实职,往后的职业前景更是一片光明坦途。
但这样一来,总裁办外最重要的那个岗位就有了空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