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嘉(35)
章叔连连应声:“哎,哎!我是听说了你这一阵经常来光海, 还以为你没时间回来的……没吃晚饭吧?我马上叫人去准备, 一会儿就好。”
他说话时,目光下意识往傅呈钧的身后打量着,带着很明显的期待。
男人原本轻应了一声, 正要往里屋走去,见状,脚步微顿。
他问:“在找什么?”
听到这句话,章叔就知道答案了,有点遗憾地收回视线:“我以为这次也是嘉嘉跟你一块儿过来。”
傅呈钧上一次像这样突然回到老宅,还是在去年年初那会儿。
那天的章叔也是听见动静匆匆赶来, 没等他开口喊阿钧, 先听到了一道充满惊奇的清澈声音。
“原来你是在这里长大的。”
一走进大门,模样漂亮得惊人的青年就迫不及待地发出感叹。
走在前面的男人回眸看他,问:“怎么了?”
“这么大的庭院, 可以再多养一个小孩,可惜我已经长大了。”青年扬起唇角,毫不掩饰那份热烈的爱意,“不过,现在住也来得及。”
身边人就说:“不喜欢月亮湾那套房子了?”
“……”青年闻言一哽,不太高兴地瞪着他,“我是在说我想早点遇到你!你是不是故意装听不懂——诶,伯伯好。”
他主动对第一次见面的章叔打了招呼,笑容明亮又热烈,令满心惊愕的老人晃花了眼。
久居于此的管家,一时间竟比初次到访的客人更加忐忑紧张,手足无措。
因为在那天明媚如梦的日光里,章叔记得最清楚的,是阿钧脸上淡淡的笑容。
几乎称得上温柔的笑容。
真不像他。
阿钧带着那个叫兰又嘉的年轻男孩在这里住了几天,直到他因为生意上的事要回京珠,后者的寒假也即将结束。
离开那天,章叔依依不舍地抹着眼泪,兰又嘉就小声对他承诺:“今年中秋我一定再拽着呈钧回来,到时候见哦。”
可那一年的中秋,不知是出了什么变故,他们并没有来,只传来一则祝他中秋快乐的短讯。
再后来,最初打造了这座老宅的人在缠绵病榻几载后,溘然长逝,傅呈钧彻底成为傅家的新主人,接手了那份庞大产业,期间只在爷爷出殡时回来过一次。
那时他孤身前来,旁边没有那道明艳烂漫的身影。
恰如此刻。
男人的身后空空荡荡,只余一抹不断沉落的夕阳。
“去年我给嘉嘉准备的好多吃的都过期了……”
章叔叹了口气,很快又自我安慰似的找到了理由:“我记得他读大四了吧?应该是忙得很,好在马上毕业了。阿钧,九月份你们有没有时间?要不要一起回来过中秋?”
老人其实不抱什么太大的期待,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肩上究竟扛着多重的担子,哪有这份专程来过节的空闲。
可出乎意料的,他却看见阿钧点了点头。
男人平静地应声道:“我会带着他来。”
章叔心头一喜,连步伐都显得轻快起来:“那太好了,到时候我备好新的给他——啊,差点忘了,我先去厨房叫他们做饭!”
他脚步匆匆地离开,所以没能察觉到,停留在原地的男人逐渐变得郁然晦暗的神情。
站在光影交错的宅院门口,不只有年事已高的老人陷进了关于往昔的回忆。
傅呈钧同样想起了那一日。
也想起了更多。
——近在咫尺的人仰起脸看他,明媚的眼睛中盛满了灼然盛放的爱意,声音却故作气恼:“……我是在说我想早点遇到你!你是不是故意装听不懂?”
他当然听懂了,是故意扯开话题。
这是一年多前。
——视频那头的青年睡眼惺忪,忍着困意,很专注地透过屏幕凝望他:“那晚能不能算是我们的第一次约会?那时候我才十九岁,呈钧,时间过得好快,我比那时候更加……”
他也知道没能说完的后半句是什么。
是更加爱你。
这是两周前。
——空荡安静的办公室里,他看着面前忽然变得很难读懂的商业文件,听见耳畔听筒里传来好友的声音:“……兰又嘉跟我以为的样子截然不同,原来我并不了解这个人,更摸不透他的性格和想法。”
“或许,你也一样。”
“你甚至比我更晚发现这一点。”
这是今天上午。
还有更久以前,令他们从此开始了漫长纠葛的那个平安夜,兰又嘉眼中的第一次约会。
他说自己不打算和任何人建立感情关系,却得到了一句“需不需要床伴”的不肯放弃。
“我很健康,可以去做体检,从前也没有跟任何人发生过——”
“为什么?”
“因为、因为……”
前一刻语出惊人的青年始终执拗地望着他,眼眸渐渐蒙上一层晶莹的雾气。
“因为,我想知道被爱是什么感觉。”
这是三年前。
时间的确过得很快,一千个日夜仿佛只是一眨眼,有太多东西在这期间悄然改变。
唯一不变的,是那双漂亮至极,也诚实无比的眼睛。
宋见风说他并不了解兰又嘉。
是么?
夕阳坠入地平线,黄昏彻底燃尽。
夜色逐渐浓郁,空旷宅院里响起沉稳有力的脚步声,男人脸上已看不出半分沉湎于回忆的痕迹,他面无表情地向里屋走去。
背影挺括凌厉,一如往昔。
下一个黄昏到来时,兰又嘉正被一群大一学生簇拥着从教室里走出来。
“嘉嘉快一点,去晚了可能就没位子了,起码要等一个小时。”
“好。”他加快了脚步,好奇地问,“那家店很火吗?我之前好像没有听说过。”
“唔,不算很火吧,主要是它便宜又好吃,附近几所大学的学生去得最多,你看,我们最后一节课放了,其他学校肯定也是嘛。”
“对了,你念大四哦?说起来,我们是不是该叫你学长?”
“不是,你能不能别掐着嗓子喊,我要被恶心死了……”
一群年龄相仿,模样也大多很出众的大学生嬉笑着走出校门,前往学校附近的一家餐馆。
今天兰又嘉去旁听了表演系大一的课,一天课程结束后,同在一个班里的舍友张罗着去聚餐,尽管他没什么食欲,但并未拒绝。
梅戎青说他应该多接触人群,想把一个虚构的人物演好,要先多观察周遭真实的世界。
而且这些同学都算有分寸,对他好奇之余,最多就是流露出几分羡慕,并不讨厌。
格外热闹的气氛里,兰又嘉面带笑意,安静地听着,偶尔搭话。
那两个跟他同住一间寝室的舍友对视一眼,话更多一些的那个憋不住了,凑过来同他勾肩搭背:“那什么,问你个事儿。”
他压低了声音,一脸八卦地问:“你是不是跟女朋友吵架了啊?她不想你进组拍戏?”
兰又嘉怔了怔,茫然道:“女朋友?”
“我看你魂不守舍的,昨天从剧场回来以后就这样了。”
舍友很笃定地说:“根据我的经验,这种状态百分百是跟你女朋友有关,要么是还没谈上在搞暧昧,要么是谈上了正闹矛盾,哦,严谨一点,也可能是男朋友,哎无所谓了,谈男谈女都一样。”
“……都不是!”兰又嘉总算听懂他的意思,否认之余,好笑道,“你经验很多吗?”
“那是,我高中时候的外号可是情圣,你别说出去啊,万一我火了可就成黑料了……不对,别扯开话题啊,大家好歹是晚上一起睡觉的关系,说说嘛,说不定我还能给你出出主意。”
兰又嘉试图解释:“不是,我真的没有——等等,我接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