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嘉(157)
“因为它的身子像马。”宋见风接过他的话,“而且……”
拉长的尾音成功地令原本垂着脑袋的人抬起了头。
宋见风因而清晰地看见了湿润眼眸里倒映出的自己。
也听见自己声音里隐隐流动的笑意:“我猜,是因为这个名字更能吸引我这样的肤浅观光客。”
“它还有个名字叫牛羚,牛羚大迁徙,听起来就不如角马大迁徙那么神秘壮观,似乎不值得飞越一万公里专程去看了,是吧?”
认真听着的青年眨了眨眼,仿佛也流露出一点认同的笑意,轻轻点头:“嗯。”
他又被转移了注意力,泪水彻底停息。
眼眶还泛着红,但神情里那抹浓郁的悲伤已经散去。
再加上余光里快步走来的那道身影,无形中被紧攥住的心脏,总算能放松下来。
在眼睛里明显只装着兰又嘉的孟扬注意到他之前,宋见风主动同对方打了招呼:“孟扬?”
“嘉嘉,我一时间没找到卖热饮的,你先喝杯温水,放心不是很烫——宋哥!这么巧,您怎么在这儿?呃,等一下,嘉嘉你现在怎么样了?”
孟扬短暂看向宋见风的那个瞬息里,兰又嘉已经接过了他小心递来的热水杯,低头喝了起来。
垂落的发丝遮住了泛红的眼,啜饮时的声音本就该是湿润的。
“好多了。”他小声说,“没事,不用担心。”
宋见风看出他的有意遮掩,又和松了口气的孟扬闲聊了几句,一直等到始终埋头默默喝水的人终于抬起脸,向他投来一个感激的眼神。
没有丝毫抗拒回避,带着柔软温度的清澈目光。
向来恣意的男人微微一怔,接着,狭长眼眸里也漾开几分真切的温柔。
时隔几日后的再见面,没人提起那个发生在雨天的漫长怀抱,与那些亦真亦幻的亲昵对话。
就像那真的只是一场彼此都已然忘却的幻梦。
至少,是一场令醒来后的现实,变得灿烂许多的美梦。
“我的航班应该快要登机了。”意外偶遇的自由摄影师看了眼机场大屏,主动和他们道别,“我先去过安检。”
其实那趟早就在催促登机的航班,大约是赶不上了。
但无关紧要,他会再随便挑个目的地,重新买张票。
反正这趟远行,本就是为了离开而离开。
孟扬立马应声,热情地同他挥别:“一路平安,玩得开心啊宋哥!”
转过头,又想起了什么,对兰又嘉道:“对了,这都多久了,闻哥怎么还没回来?不会是迷路了吧?我刚才回来是差点没找着。”
兰又嘉也和宋见风道了别,接着拿出自己的手机:“我给他打个电话问问。”
“好,你快打,千万别误机了。”
听到他们提起这个名字,男人离开的身影微微一滞,下一秒,似乎变得更快了一些,像一种礼貌的避让。
这个电话很快被接通了。
兰又嘉先开口:“阿禹,你是不是迷路了?”
嗓音里早就没了哭泣的痕迹,口吻亲昵动人,在嘈杂环境里依然清晰可闻。
却令原本已经走开的男人,蓦地停下了脚步。
进而骤然回首望来,眸光震动之余,渐渐透出后知后觉的难以置信。
阿禹。
那份困扰了宋见风不少日子的奇异熟悉感,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终于如拨云见雾,彻底浮出水面。
他听过这个名字。
……在很久以前。
他也见过那张相较如今要稚气许多的脸。
那是五年前,在雪山上缺氧失温的他被萍水相逢的好心登山客救下,等他在医院醒来后,救命恩人早已离开,也没有留下姓名与联系方式。
但他还是凭着护士们叽叽喳喳提供的线索,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以那人的背景,恐怕不需要任何物质报答,但起码该当面道声谢。
怀着这样的念头,宋见风一回国就去了光海市,主动登门拜访,可惜想道谢的人不在家,只有一位和蔼宽厚的管家接待了他。
在那所古朴广阔的老宅里,老人听完他的来意,反应竟颇为古怪:“你是说,阿钧救了你……登山时大家包得严严实实,会不会是认错人?”
而他费解之余,瞥见那时被搁放在旁边的一幅全家福肖像,笃定道:“不会错,每个护士都记得那双绿眼睛——那是他弟弟吗?”
这幅不知何故被撤下来,似乎在等待更换的照片里,正中央坐着一位模样和善的老人,是时常出现在商业杂志里的工业大王傅安,左侧立着一对夫妻,而站在右侧的两个年轻人,显然是他的孙子。
一个已是青年,混血相貌,薄唇利颌,透着一股难以接近的矜贵,神色淡淡。
一个还是少年,五官线条却已有了硬朗的轮廓,眸子漆黑,意气浓烈,正朝镜头灿烂笑着。
——而他只看了一眼,便自觉收回了目光。
因为老人先是下意识应声:“对,那是阿禹,他……”
紧接着,老人神色一僵,匆匆改口:“不、不是,宋先生,你先坐,我跟阿钧说一声。”
纵使心有好奇,宋见风没再追问,很配合地放下了这个小插曲。
后来他逐渐和救命恩人成为朋友,知晓了对方的脾气性情,也听说过一些似是而非的传闻,因此从来没有主动同对方谈起过那些复杂纠葛的家事。
但他知道,傅安曾经是有两个孙子的。
还知道自那天之后,他再去拜访傅家老宅时,再也没有见过那些包含了不存在的人的相片。
直至今日,记忆中匆匆扫过一眼的少年脸庞,与前段时间在片场里时常见到的年轻面孔,无比荒谬地重合。
和兰又嘉在一起之前,闻野早已认识兰又嘉的上一个恋人。
甚至有着仇视憎恨后者的充足理由。
……不,他不叫闻野。
他姓傅。
而兰又嘉正和这个昔日被傅家彻底除名的人谈恋爱。
此刻他握着手机,目光柔软澄净,专心地同电话那头的恋人说话。
丝毫不见顷刻之前满脸泪水的孤独脆弱。
熙来攘往的人潮中,宋见风立在原地,几近惶然地望着不远处那张天真明媚的笑脸,握着行李箱把手的掌心在霎那间变得冰凉一片。
兰又嘉……知道这件事吗?
同一时间,JA集团亚太分部。
在那个出人意料的电话打进来之前,宽敞到几近空旷的总裁办公室里,不断回荡着安娜的声音。
“……早晨我接到市局的消息,说找到了傅闻禹的下落,在市郊的云县那一带,他们会马上派人过去调查。”
几乎就在云县二字出口的刹那,原本面无表情聆听助理报告的男人,眸光瞬间冷了下来。
见状,安娜更庆幸自己此前出于谨慎的多余举动,加快语速道:“我本来没有多想,但忽然意识到这段时间在哪听过这个地名——兰先生所在的剧组,就在云县进行拍摄,所以我立刻回电,请警方优先去晚秋剧组确认,同时尽量不要惊动剧组成员。”
“就在刚刚,他们传来了最新的消息,确认傅闻禹这段时间一直都待在晚秋剧组,他是美术组的工作人员,但目前似乎不在片场,至少不在剧组下榻的酒店里。”
她看到眼前的男人骤然变得难看的面色,话音顿了顿,还是说了下去:“兰先生也不在,根据监控显示,傅闻禹、兰先生,还有兰先生的助理孟扬,是结伴离开酒店的。”
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安娜的心头只剩一片惊色,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意识到事情的走向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尤其是傅总的预料。
曾经是傅总堂弟的傅闻禹,怎么会这么巧合地出现在兰先生的身边,同他相识?
话音未落,先前坐在办公桌后的男人已然起身,声音极冷:“他们去哪了?”
一贯冷沉的嗓音里压抑着一场山雨欲来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