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嘉(90)
“没有。”
兰又嘉的声音很平静,隐约带着宽慰的笑意。
“没有受伤,我很好。”
“我只是很喜欢这种药膏的气味。”他笑着说,“它能让我睡得更好一点。”
这支由别人送来的药膏,其实祛不掉那条早已成型的陈旧伤疤。
可他始终记得落入掌心时泛开的那抹温热。
温柔、灼热……涌动着不言而喻的爱意。
它不是祛疤药。
是如今唯一有用的安眠药,有时甚至能将他卷进一场美梦。
一场已然和他擦肩而过的,灿烂却虚无的美梦。
第49章
心理咨询室的房门向外推开的时候, 始终在外面等待的林秘书在第一时间起身。
她迎上老板一如既往平静冷然的目光。
伴着医生温和的送别:“傅先生,谢谢您今天的到访,下次见。”
这场会面准时结束了。
过分宁静的空气渐渐远去, 湛蓝天空下回荡着皮鞋叩击地面的清脆声音, 前方不远处,司机已经提前等候在敞开的车门旁。
半小时后,傅总有一场与国资办的会议要开,现在就要出发前往财政局。
于情于理,这段短暂的空隙, 都不太适合用来谈论公事, 更应该将空间留给那个刚从心理诊所出来的人。
可林秘书的确有件重要的事需要汇报。
而傅总也实在不像是一个会为了自己的事,去见心理医生的人。
“傅总,我收到消息, 傅令坤在今天早晨离开了澳门。”
在司机尚且听不到的距离里, 林秘书低声道:“就在刚才,他从吉隆坡入境了马来西亚。”
男人停下了脚步:“马来西亚?”
“对,他的目的地应该是云顶赌场。”林秘书道, “这次出来他一直输多赢少,已经换过三次地方,在过去这一年里,他是第一次去吉隆坡,很可能是想彻底换换运势——他在澳门找了一个风水师,对方今天和他一起离境。”
走到末路的赌徒总把希望寄托在比运气更虚无缥缈的东西上。
甚至试图借它们的力, 让运气变得可以掌控。
而有些人, 仿佛生来就不相信运气。
话音落地,林秘书明显看到傅呈钧蹙了蹙眉。
紧接着,他声音冷凝道:“在吉隆坡当地找人盯住他们两个, 全天候盯着。”
“包括风水师吗?”林秘书愣了一下,“傅总,您是担心……”
担心靠粗劣手段堪堪掩饰了贪腐亏空的傅令坤,会从此留在境外不再回国,以逃避有朝一日东窗事发后该承担的法律责任。
还是担心别的她尚未想到的事?
男人言简意赅道:“他多了一个帮手,而且是职业特殊,不管接触谁都不会令人太过起疑的帮手。”
他突然提出要进行年中审查,其后又放任种种暗流涌动,是为了在富安高层大换血、钻石计划正式开展之前,彻底拔除这间庞大集团里潜藏的绝大部分沉疴和隐患。
但在这个引蛇出洞的构想里,本不包括对上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
东南亚真正的特产,并非赌博。
“从今天起加强公司的安防措施,还有我在京珠和光海两地的住处。”
傅呈钧沉声道:“这段时间我会固定住在一个地方,直到事情爆发,或者解决。”
林秘书立刻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心头跟着紧了紧:“我明白,您在光海的住处就保持现在的不变吗?”
“嗯。”
“那今晚回京珠后,您打算住在哪里?”
在她的询问声中,男人俯身上了车,同时响起的是淡得没有丝毫情绪的回答。
“月亮湾。”
砰的一声,车门关上。
轿车平稳向前驶去,隔音挡板已经升起,但后座仍一片安静。
月亮湾就是傅总曾经给兰先生的那套房子。
也是这段时间他在京珠唯一的住处。
那些一度堆放在房子里的刺目保洁袋,早已不见踪影,仿佛一切如初。
但这间最终保留了气质迥异的装饰陈设的冷色调豪宅里,再也没有出现过那道最初带来这些色彩的美丽身影。
“林映,你想说什么?”
豪车后座上,冷不丁地响起顶头上司平静的声音。
难得有些出神的秘书突然被唤到名字,怔了一下,先是条件反射般地道:“抱歉,傅总。”
傅总没有回应这声道歉,而她想了想,也不再犹豫。
“我想问,以防万一,需不需要派人去兰先生那里,尽可能保证他的安全?”
林秘书不会这么问,因为它是个多余的问题。
但林映可以问。
在经过傅呈钧的特别允许之后。
面前的男人的确没有露出往日对多余举动的厌恶,就事论事地否决道:“傅令坤不会注意到他,但他会注意到突然出现在剧组的这些人。”
也对,林映想,以傅总一贯来给人留下的印象,不可能会有人试图用亲近的身边人威胁他,这根本是白费心机。
而兰先生又的确是个感知很敏锐的人,从事艺术工作的人大多如此,天性敏感。
更何况,他们的关系正处在这种小心翼翼的特殊时期。
连见医生这件事,都只能由另一个人代劳。
傅呈钧今天是为了兰又嘉去见心理医生的——她这么猜测。
因为在她汇总后递去的医生名单里,秦医生相比其他医生的特殊之处,是她刚在权威期刊上发表了一篇文章,关于PTSD患者的创伤记忆反复被同一场景唤起的治疗探索。
于是林映点了点头,应声道:“我明白了,傅总。”
她得到了答案,没有别的问题想问,便重新安静下来。
缄默的视野中,坐在对面的男人微微侧着眸,正看向车窗外不断流动的风景,玻璃车窗浅浅映出那张锐利深邃的面孔,如油画般幽然沉静。
这段时间里,傅总似乎常常像这样望着窗外出神。
林映来不及再往下想,思绪被耳畔蓦然响起的声音打断。
她听见傅呈钧淡淡道:“你也很关心他。”
……“也”?
她确实不是傅总手下唯一一个关心着兰又嘉的人。
但她关心的程度,倒算不上是“很”。
至少,不及另一位助理。
林映沉默了几秒,轻声说:“兰先生身上有一种特殊的魅力,仿佛轻而易举就能招人喜欢,我也不例外。”
不过,那位很关心兰先生的总裁助理梁思,已经于上个月底主动离职。
对此,同事们一个个都表现得扼腕叹息,问他为什么在快要升职的时候走人,刚毕业不久的年轻人只笑着说是未来规划有变,要去另一座城市发展了。
彼时一直待在光海的林映,也在电话里问过他这个问题。
隔着互不照面的遥远电波,那道逐渐变得滴水不漏的年轻嗓音,仿佛也回到了最初的真诚青涩。
即便只是戛然而止的一瞬。
他说:“林姐,我想我已经做不了这份工作,我没办法再面对兰……对不起,真的很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
林映便没有再追问为什么。
因为她听得出对方声音里的煎熬和彷徨,意识到他自己恐怕也没能弄明白原因。
也因为谁都会突如其来地被某些事刺痛、创伤,乃至改变。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结。
旁人无法触及,即使有所察觉,也无能为力。
“轻而易举就能招人喜欢?”
听到她相当坦诚的答案,男人面上并无不愉,反倒掀眸看向她:“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是傅呈钧第一次主动同她谈及这位已经出现在他身边三年的兰先生。
语气甚至是温淡和缓的。
与这双宝石般秾丽的灰绿眼眸对视着,女秘书的话音仍如往常那样沉着冷静。
她迅速梳理着自己对兰又嘉的真实印象,即使尚不清楚顶头上司这么问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