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嘉(34)
一度按下暂停键的摄影棚霎时重新鲜活起来,盈满了闹哄哄的嘈杂,脚步声纷至沓来。
柔光箱对准了正在最后补妆的大明星,一旁年轻俊美的摄影家面无表情地取下镜头盖,垂眸调试着机器。
在视线掠过取景器的那一瞬,男人冷不丁地想,珠宝广告的主角当然是珠宝本身,谁都不该盖过主角的光彩,理应做陪衬,也只做得了陪衬。
但是,他却见过一个令价值上亿的传奇珍宝彻底成了陪衬的人。
是唯一一个。
场内灯光骤亮。
帷幕徐徐落下。
站在舞台上的演员们开始鞠躬谢幕,观众席上霎时响起一道格外热烈的掌声。
没有上妆,只换了戏服的年轻演员们循声望去,其中有人笑起来:“你这也太给面子了,搞得人怪不好意思的。”
坐在第一排的那位观众就一边鼓掌,一边纠正他:“不是给面子,是真的很精彩。”
“真的假的?你这么说我们可就信了啊。”
说话的青年弯了弯眼眸,认真地说:“真的,你们每个人都在发光,我看了左边就顾不上右边,总觉得看不过来,要是能倒回去重看就好了,可惜这是现场演出,不能按暂停键。”
那人被夸得一愣:“咳,这下我真觉得不好意思了……”
其他演员本就因那声真心实意的赞美觉得开心和骄傲。
此时更是笑得前仰后合:“看出来了,这张大黑脸都红了!”
在这片热闹融洽的气氛里,兰又嘉同样笑了起来。
汇报演出的日子将近,表演系的大四学生们正在加紧排练毕业大戏,今天的排练顺利结束,松了一口气的大家留在舞台上说说笑笑,开始收拾道具和场地。
台下的观众也并未离开,仿佛依然沉浸在戏剧的余韵中。
在京珠电影学院度过的第一个训练日,兰又嘉没有去教室里按部就班地听课,而是来到了院内的小剧场。
因为梅戎青告诉他,要先切身体会到表演的魅力,才能燃起对这门艺术的激情。
兰又嘉想,他的确体会到了。
望着此刻已经从戏里走出来,做回了自己的演员们,台下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眸里仍旧残留着先前的印象。
戏里的他们不施粉黛却光彩熠熠,叫戏外的观众移不开目光,一道走进了那个源于虚构,却栩栩如生的世界。
那一刻,戏中人耀眼至极。
兰又嘉的心头因而升起难以言喻的渴望。
像这样创造并传递一个世界,比单纯站在舞台上拿着台本报幕,更让他心生憧憬。
大学四年,兰又嘉做过许多次公开场合里的主持人,但还是第一次尝试着去做演员。
他有些失神地想起那些模糊不清的幼年记忆。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好像就一直是每张合照里最耀眼、最喜欢看镜头的那个孩子。
他享受别人的目光,也喜欢自己光彩照人的模样。
也许他天生就该站在聚光灯下。
可惜兰又嘉发现这件事的时候,已经太晚太晚。
不过没关系,至少还有三个月的时间供他挥霍。
毕竟如今的他,不用再为任何人圈地画牢,主动将自己困在一个小小的囚笼里。
他不需要再全心全意地去爱别人了。
——被剜出一片空白的心,再一次突如其来地想起了傅呈钧。
再度被旧日回忆侵袭的人,此时却意外地很平静。
待在观众席上走神的青年本能地伸出手,碰了碰隐没在衣领内侧的戒指项链,又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剥开糖纸吃掉。
浓郁的甜味在口腔里扩散。
昨天他吃了陌生人给的糖,竟难得睡了一个没有被疼痛惊醒的好觉。
所以无论对方是认错了人,或者本就是个随机派发礼物的圣诞老人,他都很想跟对方说声谢谢。
尽管他没能看清那个人的长相。
逆光里灿烂的银色在脑海中一晃而过,兰又嘉收敛思绪,攥紧了糖纸,正打算起身离开。
“兰又嘉!”
有个学生高声喊住他,向他走过来:“我们这周五也会排练,你要来看吗?”
他应声:“好啊,如果那天没有其他课要上的话。”
“也是,梅教授肯定会给你排很多课的,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来问我。”
对方口吻亲昵,笑容满面地说了不少,兰又嘉起初以为是热情示好,但很快,就察觉到了那份藏得不深的企图心。
“对了,你知不知道你们那个剧组里有哪些角色定了?我听说梅教授这次提前开机,有几个演员的档期就冲突了……”
兰又嘉蹙了蹙眉,正想说些什么,听见身后的方向传来一声讥讽的冷笑。
很轻,但足够清晰。
像是连旁观者都嗅出了那种不够聪明的盘算。
还在滔滔不绝的人脸色一僵,略显难堪地闭上了嘴,又胡乱说了些什么为自己打圆场,才悻悻走开。
兰又嘉看着他的背影,没什么表情,只是在想,原来除了自己,还有别的观众没走。
他下意识地回头望去。
——竟再一次和那抹耀眼的灿银不期而遇。
唇齿间正有甜味弥漫的青年蓦地怔住。
舞台已经收拾得差不多,有人关了大灯,学生们三三两两地离开,话音絮絮。
“今天有种被梅教授隔空夸了的光荣感……挺好,我突然开始期待汇演那天了。”
“我早就在期待了,咱们班的实力真的可以,这部戏的剧本也不错,就是独白写得差了点,尤其是表达心动那部分,啧,只有那一段我差点丧失信念感,真是说不出口,编剧能不能跟——”
有学生小声抱怨着这出毕业大戏的台词写得不行,将爱情编排得矫揉造作,旁边就有相熟的同伴忍不住笑了,接话道:“又要拉《恋爱的犀牛》出来了是吧?”
“怎么了?人家就是很会写内心独白,把怦然心动写得特别到位,我翻来覆去看过好多遍,都会背了。”
“嘁,你背一个我听听?”
“你还别不信,听着啊。”
于是他们笑着结伴走出剧院,交错的脚步声里,散落着那部经典爱情话剧的开场白。
“黄昏是我一天中视力最差的时候,一眼望去满街都是美女,高楼和街道也变幻了通常的形状,像在电影里……”
时间仿佛在这间灯光昏暗的剧场中凝固了。
空气里静得只剩流光皎洁的独白。
“你就站在楼梯的拐角,带着某种清香的味道,有点湿乎乎的,奇怪的气息。”
几排座位之外,头发很短的男生穿着灰色卫衣,下颌线条利落英挺,浓黑的眉毛有很好看的形状,透出几分桀骜,他有一双光彩炯然的眼睛,瞳仁极黑,意气浓烈。
“擦身而过的时候,才知道你在哭。”
这一次,室内光线幽暗,兰又嘉反而终于能够看得清。
原来除了耳骨上的银色耳钉,那人的耳垂处还钉着一黑一银,冰冷的金属贯穿了温热的皮肤。
同一时间,自己掌心里褶皱微凉的糖纸,正被体温熨热。
“……事情就在那时候发生了。”
他在看着他。
他们对视一眼,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第20章
这是一个格外漫长的黄昏。
一千多公里外, 光海市。
天边染满红霞,空气中弥漫着海风的潮湿咸涩,大门外有轿车停下的动静。
被声响惊动的老人匆匆赶来, 看清楚来人之后, 语气很是诧异:“阿钧回来了?”
身材高大的男人踏着夕阳走进傅家老宅,颔首道:“章叔。”
他嗓音沉淡,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仅有衣角被风吹掠起一缕疲惫的褶皱。
前方,黄昏笼罩下的中式风格庭院古朴低调, 绿树浓荫环绕, 透着有些凄清的寂寥。
这片占地面积很大的宅院,如今只有管家和零星佣人长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