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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州歌头(103)

作者:一别都门三改火 时间:2023-12-30 10:52 标签:生子 破镜重圆 先婚后爱 宫廷侯爵

  陆令真可以睡,但不能只是睡,她要听了故事才睡。母妃识得几个字能念念绣像本,可早已满足不了她旺盛的求知欲。她借去临海殿请安之机,偷偷听过那些个先生大儒给陆令章上课,子曰诗云之乎者也,把她门牙酸掉。讲故事这件事非得她哥哥来不可。
  陆令从玩心上来也出格,故意唬她,于是讲书生遇女鬼的艳情话本,陆令真听了一回大怒,头头是道地骂假。陆令从只能换了前朝轶事,从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到时无英雄竖子成名,前后讲了好几轮。没想到陆令真聚精会神,听在耳里转在心里,口里还含着一大串问题,一一等着陆令从掰开了揉碎了回答她。
  长公主对用兵布阵之道有着某种敏感嗅觉,陆令从认为假以时日,让她隐去名姓到军中小试一试身手,说不定也能在那帮喜欢臧否人物的老头子们嘴里捞一句“有将才”。
  但是,对陆令真天赋的挖掘并不影响他被缠得不胜其烦。好容易有谢竟在侧,陆令从就差锣鼓齐鸣地把这个担子卸给他,忙不迭道,上回讲了失空斩,这次要讲逍遥津,谢先生快请快请。但又怕他劳心耗神累着了,于是和陆令真立下军令状,约定只讲一个就去睡,耍赖的话下回过招要先让他十个回合。
  陆令真一听这还得了,陆令从让她十个回合也就算了,她要让陆令从十个回合,早被揍得找不着北。但不同意就一个故事也没得听,只好含恨应下。
  谁也没料到谢竟讲故事的水准委实堪忧。陆令从学的是外面的说书人,咋咋唬唬抑扬顿挫,还拿腰牌当惊堂木在桌上乱磕;而谢竟则难免将书卷习气带到口头上来,平铺直叙,有时文绉绉地讲上一段,陆令真眨眨眼,揪出十句之前的某个词,问这是哪两个字,怎么写来。
  这倒也罢了,为人师表他也不是外行,但一场以少胜多的奇战讲到最后把陆令真给讲睡着了,实在是让他非常挫败。
  陆令从给他妹妹掖了被角,放下帐子抬起灯盏,与谢竟并肩回后院去。察觉出对方悻悻的缄默,他忍着笑道:“往好处想,至少她是睡着了,总归你圆满完成任务。”
  谢竟不无郁闷地叹了口气,在宫中不必说,他多和陆令章讲两句闲话,皇后都有微词;在家时他也只管教谢浚念书,谢浚若是要玩,他就一句“闹你爹去”打发了,现在想来是有些后悔,不该这么敷衍,也好学学如何逗孩子。
  “但我确实是一个不太有趣的人,”他道,“也不知道怎么做一个被孩子喜欢的……母亲。”
  这是他真正顾虑的。陆令真在昭王府只住几日,可他自己的孩子却要由他一手抚养长大,朝夕相对。而他实在还太年少,留给他适应从子到母的角色转变的时间太少了,在这种事上,他实在没法保有一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从容。
  血缘和亲疏从来不是完全等同的,谢竟不敢打包票,他的孩子就一定会全心全意地亲近、爱戴、信任、倚赖他,如他对他父兄那般。
  但陆令从对他得出的这个结论好像很诧异:“你在担心这个吗?你的亲骨肉,怎么会不喜欢你?”
  谢竟斜他一眼,心道活生生的例子身边就有两个——说句掉脑袋的话,陆令从并不在他面前遮掩对皇帝这个生父的厌恶;而陆令章与皇后的关系更是微妙复杂,绝对难称一句孺慕之情。
  陆令从很快也察觉到自己的话缺乏说服力,便进一步解释:“我的意思是,不会有人不喜欢你,更遑论你的亲骨肉。重点在‘你’。”
  谢竟收回目光,经历过那一句“笑你可爱”他已经学聪明了,不再会为这些含糊暧昧的措辞而乱了方寸。陆令从坦荡地言及“可爱”与“喜欢”,谢竟笃信就算直接问他“我哪里可爱?喜欢我什么?”,陆令从也能不假思索地数上一堆他的“优点”,正气凛然,无关风月。
  “你好像很自信。”半晌谢竟下结论。
  陆令从是有自信的资本的。照谢竟所见所闻,皇帝对自己一嫡一庶两个儿子尚且如此,对陆令真这个夹在中间的女儿想必更不会如何上心。在她长大的过程中,可以想见,兄长代替行使了太多父亲的权职,陆令从对于“为人父母”这件事,应该有点超越年纪的驾轻就熟。
  “你的错觉,”陆令从往后仰了仰头,“爱妃,你也太抬举我了。”
  这下轮到谢竟微讶:“我看你八风不动的,每次跟宫里回话也是滴水不漏,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儿女双全少说十年,怎么一下成我的错觉了?”
  “我装的,”陆令从有些无奈地苦笑了一声,“我以前根本没想过自己还会给人当爹。”
  “我带真真就是赶鸭子上架,父皇不管,那只能我来管。但其实我也就是陪她解闷哄她开心,真正教养她、抚育她长到今天的是我娘。我能教她拳脚刀剑,可教不了她处世立身的诸般道理,因为我自己也没琢磨明白。”
  说话间已走至卧房门前,迈过门槛时陆令从扶了扶谢竟的肘,继续道:
  “说回给人当爹,也是一样。就算这位小祖宗,”他用眼神向谢竟腰间示意了一下,“到了开蒙的岁数,我也才及冠没两年,与现在这一脑门子官司的模样估计也区别不大,出去误人子弟尚且不敢,回来误己子弟,你还不收拾我?”
  “那怎么办?”谢竟本来是想讨陆令从几句宽慰做定心丸的,结果反被倒了一通肺腑之言,当下也有点无措,“我比你还小呢,要论教养、抚育,怎么能跟吴娘娘比?”
  侍女按谢竟刚进门立的“规矩”,没跟进屋里来,陆令从搁下灯盏,谢竟自然而然地背过身去,把长发拢到肩前。
  “不怎么办,琢磨明白一点教一点,反正来日方长,”陆令从在身后帮他宽解着繁复的衣带,“又没有人会把他从我们家抢走。”
  回忆


第61章 十四.二
  昭王府原是前代某位国公旧邸,人丁凋零,封存数年,一直到陆令从十五岁出宫才重见天日。因有吴家这样殷实的舅族,所以整饬、修缮等一应工事皆是请的最好的匠人,又兼有座不输江南诸名苑的园子,落成时自然是气象一新。
  同样坐落在京城士林交游、百姓行乐的中心地带——秦淮河畔,昭王府却不像乌衣巷那样生人勿近,一色的粉墙黛瓦,门户紧锁,宅内深深不知几许,绵延出前后数进,聚居着庞大的仕宦家族。
  昭王府的选址大隐隐于市,正门毫不避讳地开向临街,平日车水马龙、商贾如云,秋意深浓,道旁石榴与柿子都结了果,嫣红灯笼似地缀在梢头,银杏则高而峻直,阳光下金黄摇摇瑟瑟,连成一片煊赫气象。
  陆令从午后送陆令真回宫,不知因为什么耽搁了,传话回来说不必等他吃饭。但后晌谢兖、姚氏又带着谢浚来看谢竟,于是本来要削减人头的晚膳反要多做两道菜。
  这不是惯常的休沐日,所以谢竟有些惊讶一向公务繁忙的长兄会造访,仔细问了两句,才听谢兖道:“我刚从朱家回来,碰上你嫂嫂和浚儿要来,我想着便一同走一趟,有两句话,给你与殿下提个醒。”
  谢竟这些日子躲在家里偷闲,过得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也几乎不与陆令从聊宦场的动向,便问:“你去朱家做什么?”
  “探病,”谢兖道,“西大营中领军朱缜前几日旧伤复发,午后传了消息出来,说怕是不大好了,约莫就在这一两日。”
  朱缜出身吴郡四姓中的朱氏,年纪在五六十上,李岐姐夫就在他手下任职。金陵城内除却守卫宫禁的羽林卫之外,便是东西南北四大营的京畿军,各营皆设中领军、中护军、中监军三长官,分掌调兵、选拔、监察之权,其中又以中领军为首,虽居三品,但却是极为机要的位置。
  而朱缜病危,也就意味着西大营这支人数过万的武装队伍的最高统领一职,即将空出来了。
  李岐姐夫仅是别部司马,头顶还有校尉长史等等若干人,自是轮不到他。但朝野上下各家各族,盯着这个差事的眼睛可不在少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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