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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州歌头(97)

作者:一别都门三改火 时间:2023-12-30 10:52 标签:生子 破镜重圆 先婚后爱 宫廷侯爵

  陆令从扬起左手,手中握着一物:“虎符为证,今日一切后果我独自承担,与你们无干。但若一意阻拦,”他动了动攥着剑柄的右手指,“我先取诸位人头。”
  内监们两股战战,面面相觑一回,居中二人只是禁不住略微侧了一点身,已然被陆令从一脚踹开,吓得忙连滚带爬躲到近旁,苦着脸哀叫着“殿下”。
  他大步迈到阶上,殿门前左右侍立的禁卫见状忙要拦他去路,可枪戟还没来得及横下来却已被他剑鞘挑开,余力震痛虎口,一时竟持不稳兵刃,只得连连后退,眼睁睁看着陆令从闯进神龙殿去。
  群臣失色哗然,有人叫道:“无诏而剑履上殿,是为大不敬,殿下自重!”
  陆令从充耳不闻,只是把视线落到人群前端那唯一一个没有回头的背影上,死死盯了半晌。目光若有实感,灼得谢竟缓缓转过身来,对上他的双眼。
  大多朝臣在此时已然清楚昭王这过于出格的举动的目的,四下噤声屏息,一动不敢动地注视着这场戏的两位主角。
  陆令从提剑朝他走来时,谢竟最先注意到的居然是他的左腿稍显迟缓,伤筋动骨一百天,看来坊间传言不虚,的确是跃下断崖时所伤,只不过被救的那个人不是陆书青,而是他。
  随即谢竟才看清陆令从的神情,十三年他从没有在他脸上见过那样的暴戾与漠然,看起来……十分真切,与深入骨髓的恨没有区别。
  他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无法自控地生出一瞬实实在在的惧意。但他不能退,只能定着脚步,毫不闪避地望回去。
  陆令从来势很快,谢竟只听到剑出鞘时肃然一声冽响,再回神,白刃的寒光已到眼前,陆令从紧紧攫住他的衣襟几乎将他拎得双脚离地,另一手扬着长剑,那双居高临下钉死他的眼底刻着的,只有未曾粉饰过的杀意。
  谢竟的喉结被陆令从的指骨顶着,呼吸困难,头只能竭力向后仰着,近在咫尺迎上他的逼视。
  不知这样僵持了多久,殿内一片死寂,就在谢竟双眸已几近失焦,快要盛不住眼中因窒息而泛起的泪水时,陆令从蓦地松了手,他便像块破布般狼狈不堪地坠下去。
  陆令从只是用刀子一样的眼神剜着他的丑态,半晌,冷冷咬出两个字:“蛇蝎。”
  随即一声铮然嗡鸣,他随手将剑掷到地上,转身大步走出神龙殿。
  殿内的空气凝滞住,迟迟无人敢上前碰谢竟一下,任他捂着喉咙慢慢将吐息平复下来,双眼血红,跌坐在石砖上。数十道目光芒刺般射向他,谢竟并不是不想站起来,但那一须臾的惧意有着太强的余威,他只是站不起来。
  良久,站在前方的王俶略侧了侧身,朝谢竟伸了一只手出来,语气平常得恍若一声问候:
  “起来罢。”
  现实


第57章 十三.二
  暗室的门锁了一个月再开时,陆令从没有意外地看到其间亮着灯火。往常他们会在分别前约定好下一次见面的日子,以免某个人扑空,但这一回是约定之外的。或者说其实不需要“约定”,对彼此的了解让他们深知今夜见一面的必要性。
  谢竟长身立在桌旁,秀发半挽半散,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听到门开关的响声他的后背动了动,像是含羞草快速而急促地抖了一下,随后慢慢抬起头来,注视着陆令从。
  到底时辰不早,陆令从是在鸣鸾殿安顿过儿女睡下后,才匆匆出宫过来的。这几十日倒不是不想见,只是他一边养着腿伤一边时时陪着孩子,谢竟更是干脆虚弱得床也下不了,便有心也无力。
  陆令从踏进门来,往前走了半步,谢竟却下意识地退了半步。而这个举动甚至在他本人的预料之外,退完之后如梦方醒,茫然地看看脚下,又看看陆令从。
  那眼神绝没有怨怼责备,好像也没有幽愤委曲,只是被他那么一看,陆令从就不敢再接近他半点了。在后退的一瞬间,谢竟眼里的疏离让人心惊,待他反应过来之后,隐隐的惶恐歉疚又让人生怜。
  陆令从已经听说了他走以后神龙殿发生的事,看起来他的恐吓确实起到了效果:谢竟是王俶亲手扶起来的,不多时皇帝到了,也并没有治他的大不敬之罪。此事轻飘飘揭过,下朝后谢竟跟着其他几位王氏党羽一同进了相府,至晚膳后方才离开。
  谢竟换掉了被他攥得领口褶皱的朝服,可是却能隐约看到喉结处有些发青,应是被他的指骨压出来的。
  他原本是横下心打算直接掐脖子的。可是走到人面前,瞥见了谢竟在颈间挂了十三年的香匣,想起那里面装着的是两人与红线难分难舍的发丝,再想起新婚夜小心翼翼、独自结发的谢竟——那个他永远错过了的、十七岁的谢竟——陆令从便无论如何不舍得下手了。
  两人隔着半室,僵硬地相对而立,一时默然。
  谢竟畏惧的既不是陆令从提起的剑,也不是拎着他的手,而是那双眼里过于真实的杀意。陆令从当然不会相信外面那些说谢竟为了独活不惜杀子的流言,毕竟,还是陆书青带着他来救谢竟的。但既然如此,那种杀意又是从何而来?
  良久,谢竟向前迈了一步,但收效甚微,只越发让他退的那半步欲盖弥彰。
  他咬了咬唇,索性大步迈上前去紧紧地环过陆令从的腰,像渴求庇护一样将脸埋在他肩窝内。陆令从一愣,完全出于肌肉记忆去回抱他,听他低声问:“伤得重么?”
  陆令从摇头:“我又不是直接跳崖,下到一半时实在没了着力点,才跳的,不碍大事。”
  谢竟局促地换了一种轻描淡写的口吻,道:“今晨在殿上怎么动了那样大的气?”
  陆令从缄默了好一会儿,不答反问:“我是不是……被把你吓着了?”
  谢竟一顿,轻轻说了一声“是”,然后却变本加厉地往陆令从怀中缩,似是急于确认他真真切切地存在着,只怕他化成一阵烟散了。
  陆令从不知该怎样疼他才好,他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完全、彻底地拥有一个人的感觉。这个人所有的情绪,不论好坏,都只向他回应,没有在外人面前的杀伐决断,也没有在儿女面前沉稳可靠。就算因他的反常而畏惧也要不管不顾地向他怀中寻求安全感,又不肯言明自己的畏惧,开口第一句却只是问他的伤。
  “……那副模样对我来说,”陆令从开了口,“不罕见。”
  他下定决心,继续解释道:“有许多场仗,许多场胜仗,我都是那样打下来的。那些时候我眼里是没有‘人’的,就像今早,我眼里其实也没有你。说是嗜血也罢,暴虐也罢,但能赢就够了。”
  谢竟微瞪大了眼,他似乎有些理解陆令从的意思了,但他从没想过陆令从居然会有这样的困扰。
  “这三年我只怕败,败了就是死,我死了,孩子们怎么办?娘和真真怎么办?你怎么办?我惟有在战场上那样麻痹自己,然后开杀戒。”
  谢竟拧着眉心,半仰着头望着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那些触目惊心的疤痕、那些并不愉快的记忆,还有那个他无比陌生的陆令从,隐在了父亲、儿子、兄长和夫君这种种角色之后,一直以来,没有任何倾诉和发泄的余地。谢竟忽然发现他根本没有想过“陆令从也会败”这件事,在他的潜意识里陆令从无所不能,任由自己和孩子们输出一切情绪,不论恐惧痛苦一并照单全收,哪怕其实已经超出他所能承受的范围。
  就像此刻,他抬起手来轻抚了抚陆令从的脸,对方也只是宽慰地对他笑着,把他的手牵到唇边亲吻了一下,说:“都过去了,别怕。”
  “我在相府养伤时,崔夫人暗示过我,王俶原本派了人守在青儿出去的那个洞口,但似乎……是被陛下私下调走了。”两人在桌旁坐了,谢竟道。
  “青儿告诉我他看到羽林军守在不远,但洞口处却无人,还觉得奇怪。崔夫人如何确定是陛下调遣,而非是意外或错失?”
  “她不曾细说,但她既然冒着风险救了我,在这种事上给出模棱两可的答案也没有意义,想来是有十二分把握才开口的。”谢竟停了一下,惑然道:“而且我回京第一次见她时,她就帮了我。为什么?这三年除了她女儿阿篁早夭,还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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