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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州歌头(99)

作者:一别都门三改火 时间:2023-12-30 10:52 标签:生子 破镜重圆 先婚后爱 宫廷侯爵

  陆令真早已过了寻常女孩许嫁的年纪,这其实也与先帝驾崩前最后几年的暗涌分不开。那时陆书青身为最为炙手可热的皇长孙,背后倚仗的谢家有清誉、吴家有财势,均非等闲之辈,与如日中天的王家几可相较。又兼先帝从未公开表明过偏好与态度,所以没有人敢轻易站队。陆令真十七八岁,正是婚龄,却成了一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论理她是昭王唯一的姊妹,若是来日昭王府赢得皇位,那尚了长公主的人家此世的荣华便有了着落;可万一昭王府在储君之争中败了,要受什么牵连、是轻是重,全未可知。
  没有人敢在这种事情上放手豪赌,曾有意向长公主抛出橄榄枝的几家士族,也在权衡之后纷纷没了回音,最后事情便搁置下了。陆令真自然乐得清闲,一来二去先帝病殂,她便打出了要守孝三年的旗号,堵得新朝众臣也无人敢再为她议婚。她是皇帝的姐姐,顶头有亲生兄长在世,于礼法上,陆令章便是天子也不能多说什么。
  可是如今,一直对婚事退避三舍的长公主忽然如此焦急、全然不顾身份地上奏请婚,自然是满朝哗然。陆令从也是今天在早朝上听陆令章问“皇姐怎么忽然热心起要寻驸马了”,这才知道陆令真居然瞒天过海,自己作了这么个主张。
  兄妹二人对视半晌,还是陆令真先发制人:“五月十九那日,宣室在王俶书房的夹层中,是否找到了什么?”
  她看到陆令从神色微微一动,便知猜中了,续道:“所以确实是找到了什么。但你还没告诉嫂嫂?”
  陆令真又一转念:“或者是……你不敢告诉嫂嫂?”
  陆令从顿了片刻,承认:“我还未想好如何措辞。”
  陆令真心知宣室查到的线索多半与谢家一案真相有关,也不多问,只道:“不管查出什么,无非是把九分真的事情变成十分真,有多大区别?他自己心中想必早有打算,你若是怕他伤怀……这三年伤也伤得够了,岂在于这一时?何况他的心性之坚忍,你是最清楚的。”
  陆令从打量一回她,“你怎就知……我是不敢告诉他?”
  陆令真失笑:“昨儿你前脚出宫,青儿后脚就过来含章殿,支支吾吾说从鸡鸣寺回来后这些天你总是心不在焉,问我晓不晓得出了什么事。而宣室探查的结果你一直没说,我思前想后,便只能是这一桩了。”
  陆令从揉了揉眉心,拾起他的来意:“既猜到了,怎么还上那奏疏添乱?”
  陆令真瞟他一眼,冷笑:“你自家心乱,怎么倒怪起旁人了?”
  陆令从没和她打嘴仗,也没反驳她,默然片刻,却是颔首承认:“是我乱了方寸。昨夜没怎么睡着,脑子转不动了。”
  陆令真与他各自坐了,道:“朝廷对于让我和亲这件事,想来是喜忧参半。一面怕我嫁得远了,倘暗暗与你策应,他们是鞭长莫及的;可另一面,若是能拿住了我,于你却也是胁迫掣肘。”
  “和亲”曾经是相府在知悉谢竟行踪之后,挟持陆令从回京的权宜之计,本就没有在朝中公开议论过,后来被陆令从以交割虎师兵权的代价按下,也就无人再提。
  陆令真继续:“正因有这两面的思量,他们不是不提和亲,而是尚未裁定。我现在忽然这样着急忙慌地上表请婚,朝廷必然警惕,疑心我是为了不愿远嫁,才答应随便在‘京中’寻个人家。”
  陆令从应她:“我原是想,无论是否和亲,设法为你拖着婚事。你若是自己有自己的计较,该早说出来。”
  陆令真望着殿外四方的中庭,想了想,道:“如今嫂嫂既已回京,相府崔夫人那条线业已搭上,这些年的筹谋也到了该摆上台面的时候。可望见的一两年内京城必然生乱,漠北若趁虚而入,你是先攘外还是先安内?”
  陆令从神色一凛:“你这是想借和亲之机先逃去边州,再做个守将?”
  “我是不可能真去做那名正言顺的建威将军了……若想要远远地离开宫城、离开金陵,到外面的天地去看一看,只有这一个法子。”
  陆令从了解她的性子,知道她既将这些话说出了口,便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当下只道:“你要想好在母亲那里该怎么说。”
  “我晓得,所以才一直将这个主意留到今日……如今青儿和宁宁都侍奉在母亲膝下,就算我这个做女儿的不在身边,也能为她开解开解。”陆令真一笑,“何况我又不是一辈子留在那里,你一年中京城与漠北之间尚能辗转两趟,待来日事成,说回来也便回来了。”
  陆令从沉默半晌:“长公主早是独当一面,我本也没想着能左右得了你,”他起身往内殿去,妥协道,“说说罢,你的成算。”
  谢竟一人抱膝在廊下坐着,透过月洞门能看到外面下人们进出,手脚利落,训练有素。他曾吩咐过他们阖府上下俱要日日洒扫,但他自己始终没有踏足过父母、兄嫂和谢浚住过的旧屋,像守着戒律,一旦触了线便要引得什么山崩地裂的天谴。
  从五月十九先帝的生忌之后,谢竟没再私下见过家中任何一人,陆令从未在暗室中与他碰面,也没有设法传递任何消息过来。前日在相府偶遇崔淑世,他忍不住问了一句宣室在相府书房的隔间内是否有什么发现,但崔淑世只是摇头,称她那日仅仅守在门外望风,至于里面的人究竟查到了什么,她不晓得也不关心。
  谢竟便明白了陆令从避而不见是什么意思——这个结果必然不怎么令人愉快,是以陆令从尚未想好该如何说与他知。
  他发现自重逢以来,陆令从面对他时似乎总有几分畏首畏尾,不轻易向他提起旧事,但凡提起,若非不得已的大事,均是反复斟酌,只言片语地带过。
  大概是这三年如一隙,其中时间几乎停滞,彼此陪伴缺席,他又一向喜悲不形于色,让陆令从拿不准、摸不着他是否还陷在家变的阴影中,出于愧疚和呵护的心态,只能谨慎地试探他的情绪。
  这已经比他预料到的要好多了——谢竟只能这样自宽。他离京时便已经抱定了永诀的心态,最初只求能护着陆书宁妥当地活下来,再不济也托付给信得过的人家,哪怕自己再去死也少些遗恨。后来昭王“战神”的威名渐渐传到边州来,他才知晓,陆令从没有停止抗争,也没有放弃相见团聚的念想。
  相府送来的下人们将“监视”的职责履行得不可谓不完美。谢竟在府中时,他们就像任何一座宅邸中尽忠职守的仆从一样,缄口做事,有呼必应;可一旦谢竟踏出大门,便像闻到死味的秃鹫一样寸步不离地跟上来,依然不出声,也不限制谢竟的自出入,只是走到哪跟到哪。
  谢竟也不屑瓜田李下平白给自己找麻烦,出门除了上朝便是去相府,偶有应酬席上也多半有王家人在。
  但今日大约不得不破例一回。
  他站起掸掸衣摆上的灰尘,迈步出院,立刻便有不知何处钻出来的两个小厮,影子似地缀在他身后,他也视若无睹,只是施施然吩咐了一声“备车”,等到一路走至大门下,车马已然在阶前候着了。
  车旁侍女虚扶着他进了厢里,车夫便恭恭敬敬请示:“主子哪里去?”
  车内静一瞬:“摘星楼。”
  车夫如流应声,两小厮便在车前各侧斜坐了,面上俱皆不见半分异色,催鞭就走。
  谢竟这张脸在京城实在不算陌生,不管在哪里出现都能轻易引起一阵骚动和私语,更遑论摘星楼这样鱼龙混杂之地。他赌的也正是这一点,见者议论一阵,把他的行迹透给他想找却找不到的人,让人自己来找他。
  摘星楼的鸨母早换了不知多少个,现在这位仿佛旧时和银绸也有些交情,见了谢竟也并不多嘴,直接引他到顶楼上房,请他稍候。
  那两个小厮一直随着谢竟进了房,端的是低眉顺眼一副等候吩咐的模样,实则脚底钉在地上不挪半步,谢竟只作不见,背对二人站定便开始解衣。天气渐热衣物单薄,未几便脱到了最后一层亵衣,谢竟动作无半分犹疑,顷刻间雪白的肩和背都露出来,只是长发蒙在上面,将线条遮得影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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