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请我谈恋爱(无限)(190)
温默站在原地,望着那片烟尘飘忽而散。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尸鬼那天。
那时,温默已经成了拔舌地狱的守夜人,白无常来到了拔舌地狱里,告诉他,尸鬼走完手续了,现在在地府里等着投胎,温默可以去见见他。
“但他应该不记得你。”白无常说,“横死的怨念太大了,对魂魄的冲击难以想象,他的记忆都被洗掉了。所以可能,见了,也说不了什么话。”
“你还要去见吗?”
温默点了头。
不论怎样,他都想再见见他。
他去见了尸鬼。
那时尸鬼就是这样,呆呆地坐在花丛边上。
温默是死后第一次见他。见到的一瞬,血泪立刻从眼睛里涌了出来。他立刻忘记了白无常的话,激动地朝他跑过去。不顾尸鬼已经是个面目全非的、触目惊心的焦黑模样,他扑到了他身上。
尸鬼却没有反应。
他摇了摇他,尸鬼还是没有反应。过了半晌,尸鬼才一动。
尸鬼转过头来,满是烧伤的脸呆呆地望向他。
“谁?”他问他,“你……是谁?”
温默瞳孔一缩。
尸鬼不记得他。
和白无常说的一样,尸鬼不记得他。
一开始,温默当然焦急过。他发现自己原来根本接受不了这件事,哪怕白无常告诉他的时候,他心里一片茫然,似乎还挺平静。
可等看见了尸鬼,他才发觉,他根本接受不了。他急得满脸是血泪,拼了命地朝他比划手语——一点也好,哪怕只是一点也好,他希望尸鬼想起他是谁。
可是尸鬼一直没有反应。
他呆呆地看着他的眼睛,他看不见他的手语。温默比划很久,尸鬼也没有任何反应。
后来,温默渐渐接受了。
许多个能来看他的日子,温默都一声不吭地坐在尸鬼身边。
有一天尸鬼又清醒了些,忽然迷迷蒙蒙地问他:“你,也在等人?”
温默愣了。
他比划了几下,尸鬼却没反应。
尸鬼还是麻木空洞地看着他,然后毫无预兆地说:“我在河边等人。”
“有人会来河边找我。”他说,“我不知道,是谁。”
“你知道,是谁吗?”
“……”
温默没有做声。
尸鬼忽然也不说话了,只是呆呆地看着他。过去很久很久,尸鬼又问他:“你也在河边,等人?”
呆了片刻,温默点了头。
“哦,”尸鬼喃喃着说,“我们都在等人。”
温默听得突然笑了,他一扯嘴角,嘴上的缝线扯得嘴巴一痛,淋淋的血淌了下来。
我们都在等人。
或许吧。
他想,或许吧。
他在尸鬼身边坐了很多个日子,看忘川河里的魂魄麻木地飘飘浮浮。温默望着河里的人,又看了看身边的尸鬼。忽然有天,他坦然了,他心说还好,还好啊奕哥儿,幸好你成了地缚灵,幸好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看忘川河里的人。他们都是不想失去记忆的人,他们不想喝下孟婆汤,他们都有不想忘的人和事。每个不想失去前世记忆的人都必须跳进忘川河里,在三途忘川河里漂浮三万年,才可以带着记忆进下一个轮回。
你如果还清醒,也一定会跳。
幸好你不记得了。
幸好你不记得了。
二十年后,尸鬼被带走了,温默跟着去送了他一程。到了轮回路头,温默就不能再往里去。
他被鬼差拦在了路头。他看着衣衫褴褛一身破碎的尸鬼被带上轮回路,看着他头也不回地往前去时,温默心里还是想——幸好,你不记得了。
幸好你可以毫无挂念地去新生。
幸好你可以忘了我。
第112章
温默站起身。
血红的彼岸花摇曳, 上空,漂浮着尸鬼的烟尘碎片。
温默望着它们飘扬着消失,低头看向路的远方。
他往前走去, 一路上瞧见了许多。
他看见路边有余老太的小卖部, 余老太正戴着老花镜在里面数钱;他看见了一条清澈的河,河边有摇曳的芦苇丛;他看见河边有正在洗衣服的幼小的自己,他身边还坐着一个江奕;他看见从县城卖菜回来的江奕骑着自行车嘻嘻哈哈地从他身边过去了,车后座上,瘦瘦小小的温默抱着他的腰。
他走到一片田地里, 江奕正面朝黄土背朝天地耕地。后头传来一阵脚步声,温默回头,见他自己抱着个铁罐盒饭, 从远处跑了过来,张大嘴巴用气音儿喊了一声,江奕就从地里抬起头来。
他的眼睛发亮, 脸上大汗淋淋。江奕哈哈笑了一声,朝他挥挥手。
温默就跑下田地, 江奕也朝着他走出田来。
他拿过温默手里的盒饭,把脏兮兮的手在衣服上抹了两下,见手心里干净了, 才伸手拍拍他的脑袋。
死了的温默站在岸上,望着他俩。远处风吹来, 吹得麦浪摇晃。
忽然, 江奕抬起头来, 望向了他。
“阿默!”他朝他一笑, 叫他,“你要去哪儿?”
温默愣了瞬。
【……我要离开这儿了。】他在心里说, 【我要离开村子了。】
“是吗。”江奕笑笑,“那以后要好好的。”
“不要再委屈自己了。”
温默愣然。
江奕揽住还小的温默,朝他挥了挥手,大声说拜拜,阿默。
他们的身影逐渐变得透明。
他们消失在了田路上。
温默怔愣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气息。
他回头,见一道门出现在面前。那是一道漆黑的、几乎比天高的大门。门上有两个鬼面,复杂的花纹是一张张扭曲的人脸和挣扎的瘦手。它们在门上涌动着,挣扎着,如同一张地狱绘图。
门十分的重,温默伸出手,费了很大的力气,将门推开。
伴着笨重的声响,门开了。
沙尘从门中央滚滚而落,好似已经很久没人打开过门。
门后,是一片白茫茫的大雾。
白光刺眼,温默抬手挡了挡。
白雾从门后涌进来,漫在温默脚边。
他走进门里。
片刻,白光散去。
突然脚下一空,温默向下重重坠去。
他惊叫一声。
一阵失重感的天旋地转后,砰的一声,温默重重摔在地上。
背上却没有任何痛感。
温默喘了几口粗气,有一种魂魄离体又被塞回身体里的涣散感。他脑子里恍惚的不行,钝钝的闷疼了很久。
捂住脑门缓了会儿,温默稳了稳神。
他躺在地上,感到四面八方一片黑暗。温默伸手碰了碰四周,四周狭小,旁边就是板子,连面前顶上都是一块离得很近的木板。
棺材!?
温默一惊,往事漫上心头,恐惧立刻遍布心底。
他惊恐地猛一推棺材板。
这一次,板子立刻被推开,明亮的月光洒了进来。
温默一愣,又被激起的沙尘呛到,不禁用力咳嗽起来。
他边咳边坐起,低头一看。
他真的坐在棺材里,但被他推开的棺材板上,只有钉子留下的印子,没有任何一根钉子留在上面——有谁把钉子拔了下来。
“阿默!”
就听一声伤心欲绝的大喊,温默抬头,看见一个毛茸茸的炮弹朝着他发射过来。
炮弹咚地砸到他身上,温默肋骨一疼,被撞得一个后仰,差点没一口血喷出来。
他抓住自己后头的棺材板,堪堪稳住身形。他都没来得及低头看什么情况,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就在耳边嚎啕起来。
有人把他用力地抱住,温默肩膀上立即湿热了一片。他低头,才看清这团毛绒是沈奕。
沈奕边哭边抱紧他,浑身抖个不停。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再也不、再也不……”他哭得直哽,把他越抱越紧,“再也不会忘了你了……我再也不会……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