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烈日下(127)
陪同翻译员立刻在线上问当地同事这是什么情况,当地同事告诉他,这几天晚上都会有部队出来巡街,调查可疑人员。听说是内部举报有乌克兰间谍混进来了,他们在四处搜查。
翻译员将这个信息汇报给尧争。
“停车。”尧争跟司机说。
司机把车停下了。
尧争忽视助理惊诧和阻拦的目光,径自打开车门下了车。
他快步走在街上,脸色紧绷,甚至有点青白。他每条街的路口都快速看了一遍,没看到人影,就去下一个路口。
助理小跑着跟在尧争后面,电话一刻也不停地打。
“找到了没啊?赶紧再去找啊!喂?喂?”信号不好,助理急得讲话都在颤。
尧争突然想到一个地方,顾不上还在到处找信号的助理,立刻往某个方向快步走去。
边羽站的这条街已没有任何路人,路灯孤独地亮着。
中国领事馆的车停在街口,像是受到指示,隐隐如一把铁翼护着边羽似的。
白俄的军车从路口开过,停了下来,一名军官从车上下来,对独自站在街上的边羽有疑惑。
领事馆的车上也下来一个人,走到白俄军官面前,出示证件,说了几句话。
白俄军官了然地点点头,回到军车里,将车子开走了。
边羽坐在店铺门前的凳子上,点了一根烟,好似已不跟这个世界融入到一起。
他偶尔会这样,在自我否定和犹豫不决的时候,将自己的灵魂置身事外,意识不知道飘忽到哪里去。可他的这种状态,很少出现。
边羽的心绪,从回忆父母曾辉煌的爱情,到不断地自我疑问。
明天就要去见妈妈,但是妈妈真的愿意见他吗?
他的出现,会给母亲现在的生活造成困扰吗?
边羽闭上眼睛,想起母亲家族的人来带走她的那一天。当时还在读初一的他,身体没完全长成,就要和那个强壮的男人打架。但是斯拉夫男人的体格,根本让当时还未发育完全的他毫无办法。那一刻的边羽,痛恨自己的弱小,甚至在第二年身体飞速发育成长之后,还无比痛恨那天的自己。
强壮的男人轻轻松松就把他挡开,而陌生女人则迅速带走母亲。
那一天,别墅空下来后,未成年的边羽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哭得人都碎了。
那是他生平哭得最大声、最痛苦的一次。此后,多大的哀伤,多大的挫折,都没让他觉得有比那一天更痛苦。
如果当时,有人能抱抱他的话……
回忆绞动着边羽,他好像共情到那年的少年,心被人掏空了一般,身体蓦地颤抖,感知到明斯克雪夜的冷。
然而,下一瞬间,他听到急促奔来的跑步声,跟着,突然被狠狠拥进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中。
那回忆陡然断了线,滚烫热烈的气息将边羽猛地拥住。边羽惊愣之际,下意识半抬开夹着烟的手。
烟雾丝丝缕缕飘起,凝在雪夜中。
弯身抱着他的尧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收紧手上的力道。
沉哑的嗓音在边羽耳边响起:“你把我急死了……”
边羽眼睛睁得大大的,在这个几乎要被揉进骨髓的怀抱里,一点也不觉得冷了。
第95章
回酒店的路上, 车内。
“坐过来点。”尧争看着边羽和他中间的缝隙说道。
他们以前也都是这样坐的,那时候尧争从没要求他要坐过去。
边羽不明白尧争突然的患得患失。不过,他还是向尧争坐近了一些。
尧争安然地闭了闭眼, 隐隐约约叹出一口气:“下次不要一声不吭自己出去了。”
在陌生国度,战备地区,冰天雪地的夜里,他发现边羽不见,加上信号受扰,打不通电话。这种畏惧重要之人遭受危险的心情,害怕失去的心情, 尧争这辈子第一次体验到。
以前,尧争从不知道什么叫“畏惧”,在几度濒临死亡的时刻都没怕过。也从不害怕“失去”, 因为他坚信一切可以从头再来。
可这份陌生情绪,却在边羽下落不明的短短两个小时内, 如此汹涌澎湃、清晰明朗地盈满他的心头。
边羽只有一个, 失去了,就没有了。
“对不起。”边羽低声道歉。
事到如今,他还以为只是单纯给尧争带来麻烦而已。
尧争望着边羽纯粹的仅是愧疚的面容, 有一瞬间自嘲起来, 也恨了起来。这片泥潭, 他是陷下去了,但好像只有他一个人陷下去。
尧争蓦地将边羽紧抱住,顾不上他的错愕和陡然被紧箍住的不适。
“尧争!”边羽小声喊,推推他的手臂,“你别这样,我快喘不上气了……”
尧争渐渐将手臂放松了一点, 仍抱得紧,只是没再让边羽觉得不舒服了。
嗅着边羽身上热的气息,尧争脑子里回想起许久以前他们的一场对话。
那是某个不太冷也不热的夜晚,他们刚相识不太久。
边羽问尧争总能在人生几乎所有大的“博弈”中取得胜利的方法是什么。
尧争其实没有任何方法,只有一个“赌”字。不畏惧地赌命,赌运气,赌上所有。嘴上却跟边羽说,这是他取得今天成就的密钥,无可奉告。边羽故意激问他,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如果自己执意想知道呢?
尧争那时开玩笑道“好啊,让我爱上你吧。等哪一天,让我爱你爱得生不如死,我就告诉你”。边羽的回答是,“只是这样吗”?……“只是”?
现在,尧争觉得边羽做到了。
他爱他。
在和边羽的这场博弈中,这场豪赌中,他输得彻底。
晚上,尧争不肯让边羽回房,执意要边羽住在自己房间内。
到门口边羽还想挣扎两下,“不要不要”的,被尧争跟拎猫后颈似的拎进房里。
这是总统套房,两室一厅结构。
两个房间一间是卧室一间是书房,餐客厅有电气壁炉。
尧争脱下外套,挂在挂衣架上:“房间很大,你想干嘛都可以。买东西、吃饭打电话给助理就行。但是这几天,你都必须跟我在一起。”他是真怕边羽再突然“消失”。
边羽一副很憋闷、不甘又委屈的样子,闷闷转过头去,满脸写着无声的叛逆。
“不乐意?”尧争轻掐了一下他的脸,“不乐意也不行。”
边羽到夜晚十一点仍毫无困意,坐在壁炉前的沙发上烤火取暖。手里捧着个橘子,一瓣瓣掰下来,送自己嘴里。
“房间里有副扑克,要一起玩吗?”尧争一手拿着一盒扑克,一手端着一杯黑咖啡,走过来坐在他身旁。
边羽接过那副包装设计得花里胡哨的扑克牌,打开盒子,将牌从里面拿出来:“就一副,能玩什么?”
“抽鬼牌。或者……”
“小猫钓鱼。”边羽说。
尧争听到这个游戏名有点迷惑:“怎么玩?”
“这样玩。”边羽示例给他看。
一张牌跟着一张牌往下接,最新一张牌的点数如果跟前面某张牌重合,那么两张点数一样的牌之间所有的牌,都归出牌的这个人所有。
尧争看懂了:“这不是叫接火车吗?”
“两个名字都可以叫。”边羽重新收拾、洗好牌,牌分成两份,一份给尧争。
尧争一边跟他玩接火车,一边喝咖啡。
边羽好奇地瞥了一眼他杯子里的东西:“你这么晚喝黑咖啡,不怕睡不着?”
“不会。而且我睡眠时间很少。”喝了一口咖啡,沉默些许时间,尧争忽问,“你今天为什么一个人去那家商店?”
“就想去看看爸妈认识的地方。”
“还有呢?”尧争接着问。
边羽不说话,回避似地飘开眼神。
“你还在害怕。”尧争望了一眼他的神情。
“是。”边羽承认道,“她这么久没再去找我,我不知道她到底想不想看到我。也不知道我出现以后,会不会打扰她现在的生活。想到这个问题,我的大脑就好像不受控制了,心也感觉空荡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