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烈日下(131)
尧争坐在副驾驶座上,安静地看着他的每一步操作。
起飞前,边羽抱有顾虑地看向尧争:“我很多年没操作过了,而且,我在国内的基因检测报告还没出来。你不怕我真有色盲吗?”
“最坏的结局,无非是一起死。你会因为这个害怕吗?”尧争问。
边羽当然不怕。
他曾以为自己能坦然接受命运,对飞行已没有任何的执念。
但是再次坐在这个座位上,将手放在操纵杆上。
边羽迟缓地有些激动,有些钝痛。
他这瞬间极端地想着,如果能让他再驾驶一次飞机,他想他死也愿意。
尧争从边羽的表情上读到他的答案。
“死亡,我从来不怕。”透过挡风玻璃,尧争望着前方与雪地连在一起的,白白的天,“我唯一害怕的是,如果真的一起死了,你会上天堂,我会下地狱。”他停顿了下,声音转轻,“那就见不到你了。”
雪点儿静静落在挡风玻璃上,融化成水,往下淌。
边羽抿了抿唇,双手放上操纵杆,轻声回应:“扣好安全带。”
飞机缓缓上升。
边羽看见眼前的水平线慢慢往下掉。而天,却在一点一点的,与自己拉近。
时隔七年多,边羽又看见了那样的天——不再是黑白的雪日,是纯白的天。彻底的白,轻盈、温柔,不带死亡的冷意。
他在飞。
真正意义上的再次飞翔。
他感觉风从胸腔穿过,不疾不徐,像一样久违的东西,在体内被唤醒。
飞机在霍季河南岸的小块空地上缓缓降落。这里位于演习区之外,早已被设定为安全坐标。同时尧争也找关系塞了钱,那些人就算发现了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四周空无一人,地面偶有未被冻死的草尖摇曳,天光半暖。
边羽从飞机上下来后,心脏迟来地快速跳动。
边羽凝望自己的双手,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又成功飞了一次。
嘴角微扬起了自己一个也察觉不到的笑意,边羽将双手捂在自己脸上。
稍微冷静下来后,他在看清他们所在的地方。
其实刚才在降落的时候,边羽大概就看清这地方的布局了。
这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条冰冻起来的小河,河旁有片光秃秃的小树林。
西南方向有棵枝头还挂着零星枯叶的枫树,枫树后面有一座大门紧闭的白色建筑物,建筑物旁伫立一尊爱神雕塑。
“在这里等他们?”
“等会儿有地方坐着等,现在先散散心。”尧争拉起边羽的手,向爱神雕塑的方向走去。
“听过普绪克和厄洛斯的故事吗?”雪地很滑,尧争把边羽的手拉得很紧。
“听过。”边羽稳稳踩着雪地,“在我看的读物里,厄洛斯被翻译为丘比特。”
“你看的版本和我的不同。”
“我看的版本是,维纳斯派厄洛斯去让普绪克爱上一个丑陋的人,但厄洛斯却对普绪克一见钟情。他把她带到宫殿相伴,却禁止她看见自己的脸。后来,普绪克因疑惑照亮了他的脸,触怒了天神,两人被迫分离。”边羽的声音静静落在雪地上,“普绪克经历一系列地狱般的试炼,最终用真诚的爱打动众神。宙斯赐她神性,使她与厄洛斯团聚,永远不分离。”
“所以,你看的版本,是讲爱可以让人拥有神性?”尧争问。
“也许是吧。”边羽说,“‘神仙眷侣’这个词,是自古以来对一对爱人最高的称赞之一。”
“我更相信一个版本——两个人最后一起成为凡人,携手相伴到老,一起死去。”
“嗯?”边羽对他相信的原因微感到好奇。
“爱会让人失去神性,变得平凡,但动人。”尧争说。
走到爱神雕塑下,他们停下脚步。
一阵风吹了过来,忽而,一片洁白的花瓣从天上缓缓飘下来,落在边羽的袖子上。
边羽奇怪地想着,这个季节怎么会有花瓣?
他抬起头,看到爱神雕塑的手中,持着一个突兀的花篮。
忽地,一团更大的风吹了过来。
爱神花篮中的花瓣被腾地吹起,旋转着飞向空中,再由天上飘落。
白色建筑物的屋顶上方也铺有提前被准备好的花瓣,风将两阵花瓣雨一同卷起。
漫天飞舞着白色的玫瑰花瓣,如羽毛般轻盈坠落。
边羽看得有点发懵,大大的眼睛迷茫地望向尧争。
尧争的神情柔和中带着认真,从口袋掏出了一样东西,握在掌心中。掌心张开,一条链子挂在他手指上,链子下方是一个费伯奇的小金蛋吊坠。
边羽记得,这是他之前在尧争的手机上选的。
“你选的珠宝,要看看吗?”尧争将吊坠递到边羽面前。
天上的花瓣雨还在下着。
边羽缓缓接过这条项链,打量了一下“小金蛋”。小金蛋上面有个机关,边羽轻按下去。
盒盖微响,蛋壳自动打开。
一枚细致的铂金钻戒,藏在蛋壳中,温柔地闪着光。
边羽呆了一呆。
这时,尧争屈了一条膝盖,单膝跪下。
边羽瞪大了眼。
“以后当我专属的机长吧。”尧争的神情像是在说生平最重要的一件事那样庄重,“我的这片天,都是你的。你可以在上面任意飞行,做最快乐的鸟儿。”
风吹起边羽的风衣,他的嘴唇不由得颤动了一下。
尧争幽深的双眸凝望边羽——从他现在的姿势来说,是在仰望。他的语气是认真、郑重的,带着期盼与渴求:“所以,你愿意到我的天空里吗?”
忽然,远处传来演习的第一声炮响,烟火低沉地滚过地平线。
但边羽的世界安静极了,只有胸口,有一股悄无声息的悸动。
炮响一声接着一声,火光在远方的空地上炸着。
外面的世界战火连天,爱情的焰火,却在这一刻,在边羽的心间绽放了。
这原来就是爱情的滋味吗?冰与火交融,忽冷忽热,刺激着心脏,激起他的欲与念。
边羽想,这是一种微痛的瘾,专属于尧争带给他的瘾症。
边羽唇瓣抖了抖,低声说出那个字:“……嗯。”
尧争微顿了下,忽地站起身,猛地将他拥住,紧紧地抱在怀里。
然后,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三个字:
“我爱你。”
那三个字,被风送走,飘进云层里,不知落在了哪里。
第98章
鹭岛的气温跟明斯克是两个极端。
明斯克大雪漫天, 冷得刺人,树枝都光秃秃的。鹭岛一向四季如春,十一月依然艳阳高照。
四叔公离家后, 家中庭院里的花草没人打理,叶子干黄了一片,盆栽都长了杂草。
边羽把家里里外外收拾了一番。下午,他便拿着一个园林剪,修剪庭院里的花草。
叮咚,叮咚。
大门外传来两声门铃响,边羽手里的园林剪来不及放下就跑来开门。
召觅手中拿着一份文件袋, 低头看到边羽的装扮和手上的东西,先是问:“要帮忙吗?”
边羽一只手撩了一下散在额前的碎发,左右看了看, 没有多余的活儿给召觅做:“目前没有。你先进里面坐着吧。”
“很香,什么味道?”召觅闻到屋里飘来的香气。
“哦。”边羽像记起什么, “我在煮花生汤。今早看到厨房剩了些花生。”
“我进去帮你看着。”召觅手中的文件在掌心里拍了拍, 拿着往屋子里走。
边羽问了一句:“你拿的是什么?”
“你的基因检测报告。”
召觅人已经进到屋里去,把报告放在桌上。
边羽怔了怔。
报告出来了,这么快。
庭院角落, 一株炮仗花已经悄悄绽开, 橘红细长的花瓣像成串的火苗。冬天能在鹭岛开放的不多, 它是其中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