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烈日下(40)
召觅怔了一下,竟有些欣喜于边羽记得他,又在意于那日自己是否在边羽眼里特别狼狈。
他“哦”了一声,转移话题问:“攀岩怎么样?”
“比打架好。”
“你打过?”
“男生不都这样。”
有他这句话,召觅像是放心了。那日自己在他眼中的狼狈形象,他也知道是情有可原的吧。
边羽休息够了,背上登山背包起身。
召觅看他要走,心里有句话翻了好半晌,等边羽背过身去,走过那片荼蘼花,他才问出口:“你明天还会来吗?”
那个背影说:“春天的时候,我会每天都来。”
第二日,边羽确实又来了,这次不是攀岩上来的,正经走了山路,穿着一件短外套,外套颜色像蓝湛湛的天。
他到那棵龙眼树前坐下,拿出一本书,静静看着。召觅最烦见到书,尤其课本。他不是成绩不好,相反的,他成绩好的很。可他就是异常讨厌学校,讨厌约束,讨厌那些一板一眼的说教以及那些被规则桎梏的人。
但见到边羽在读书,他没有反感,反而还好奇边羽在读什么。
他假装随意走动,路过去特意看了一眼——全是俄文,一个字都看不懂。
“你是俄国人吗?”他再次主动问边羽问题,实在是想不出说什么能自然地跟他搭话。他也确实抱有这个疑问,虽然此时边羽的发色是黑的,皮肤却特别白,五官和轮廓立体得像艺术家精心雕琢的雕塑品,眼睛乍一看不是那么黑,忧郁而深邃,仿佛有把人吸进这潭深渊的魔力。
边羽用这双眼睛看向提出问题的人,召觅却不敢多看他的眼睛,转过头去:“看你在看俄文。”
“我不是。”边羽只给他这三个字的答案。
“哦。”召觅没继续深问那他为什么长得那么白,五官那么立体。他本意也只是想跟边羽搭句话,他随即跟着搭第二句话,“那本书是关于什么的?”
“飞行技术材料。”
召觅暗暗念了念“飞行技术”这四个字:“你想考这个专业?”
“差不多。”边羽说。
召觅靠在一旁龙眼树上,从口袋里掏出烟和打火机:“哪一所啊?”
“东川航空航天大学。”边羽想的是告诉他也没什么。
“在申海。”召觅点了一根烟问,“为什么选那所?”
“因为保送到那所。”
“哦。”召觅吐出一口烟,状似漫不经心地问,“你到时候是开飞机还是造飞机?”
“随分配。”
召觅沉默下来,指间的烟静静燃着,他只抽了一口,就好像抽不下去了似的。那来自青春身体之内的不安的躁动,在和边羽聊完这些的话的这一刻,竟突兀地安静下来。
他抬头望天,禁不住想:以后在天上飞,那就会离得他很远很远,很难再看得清楚。
边羽将书装回书包里,站起身照着往常的路离去。
“明天还来吗?”召觅仍旧是问这句话。
“再说吧。”这一次边羽没给肯定的回答。
此日之后,召觅依旧每天来到山顶,但是边羽都没有来。荼蘼花一天天在枯萎,直到全部谢干净,春不在了。
他最后一次来到这座山上,折了一架纸飞机,在山崖上丢出去。纸飞机一直飞,飞进弥漫天边的霞色中。正好这个时候,天空飞过一架真正的飞机,呼呼在云中响。
召觅抬头眯起眼,伸出手虚握住那只飞机,飞机穿过他的掌心,慢慢飞了出去。他再去抓,却很难再完全抓住。
要怎么才能够得着它呢,大概不会是在这里永无止境地撒下撕掉的英文作业吧。
他下山去了,从那以后,没再翘学来过。
-
时间流转,2023年的这一年,边羽25岁,召觅26岁。
那架飞了那么多年的纸飞机,降落到这座海岛上。
他想,他还记得他。
第30章
第二天召觅临时接到异地任务,没有来找边羽拿手表。过几天他从异地回来,到边羽家里,边羽不在,出门去了,四叔公不知那手表是修好没有,召觅心想,既然边羽让他来拿,那大概是已经修好了,但他没从四叔公这里拿走,而是说:“那我明天再来。”
市里近来到处在宣传市首富之子的喜讯,公交车站广告牌滚动他们的结婚照,电视上娱乐媒体在播报,会展中心早早开始布景。
有钱人做事就是喜欢全天下皆知,普通人拿不到邀请函,拿到邀请函也出不起份子钱,但他们还是喜欢这般广而告之。拿不到邀请函可以看直播,出不起份子钱可以在直播上打赏,两者都做不到那就羡慕羡慕吧。他们怎么样都是赚到的。
边羽坐上的这辆网约车也在放关于首富家喜讯的新闻,司机师傅是个外地人,不了解鹭岛首富因何起家,几次三番询问边羽。边羽架不住他总问,淡淡答了句:“无非就是房地产。”
司机师傅来了劲儿,多次尝试要跟边羽开启这个话题,看边羽对此寡趣,最后唯有独自悻悻叹几句“有钱啊有钱”。
中午11点,边羽到医院,重新挂眼科就诊。接他诊的医生,在病历记录里见到他之前的就诊情况,问边羽上次的药吃得如何了。
边羽借口说那药在雨天泡了水,只吃一次就没吃了。
医生问他为何未按时复诊取药,边羽解释工作繁忙。医生轻叹一声,重新调整处方时提醒道:"这类药物必须按疗程服用。然后,你是不是有筛查项目还没做?”
边羽的沉默是变相的承认。
“嗯……我看了一下你的病例……我建议这个筛查早点做。”医生口中成串的专业术语,令人无法一一消化,“……如果是后天因素引发的色觉障碍问题,比如视神经或视网膜病变,早期规范治疗能有效延缓损伤,甚至部分恢复色觉功能。一旦视锥细胞或神经传导通路发生不可逆损伤,再干预就晚了。"
边羽坐在诊桌前,沉思些什么,问:“如果是后天问题,有没有可能会发展成全色盲?”
医生拿起桌角处的眼球解剖模型,向他示意:"那是这样的。后天性色觉异常与先天性的发展模式完全不同——它通常伴随原发疾病整体恶化。
“例如,视神经炎可能直接导致红绿色辨别困难,黄斑病变则优先影响中心视野的色觉。若发展到全色盲,往往意味着视锥细胞几乎全部失能,或大脑颜色处理中枢严重受损,这种情况在后天病例中极为罕见,且多伴随视力急剧下降等其他症状。"
示意完,医生又问道:"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木工。”
“哦。”停顿片刻,医生说,“虽然日常作业对色觉要求不高,但眼底病变若不控制,后期可能出现视野缺损、视物变形,连测量切割精度都会受影响。"
“我明白。”
医生继续道:"如果不是先天问题,那么就需要阻止视神经或视网膜的持续损伤……鉴于你之前的角膜炎还没完全好,我再给你开点药,你得按时服用。然后色觉障碍这部分,你找到时间就来把检查做了吧。”
拿了药,边羽离开医院。这次,他把药好好放进了口袋里。他今天穿的是件软壳冲锋衣,口袋够深。
室外太阳还挂着,却飘起雨,地上全湿透了,鹭岛的春雨总是来得这样急又密。
边羽将兜帽戴上,雪白的脸盖在黑色兜帽底下,碎金发丝半遮住了眼睛。他踩着积了好多处水洼的地,躲到街边的便利店门口。拿出手机,叫了车。但是下雨天,网约车十分难叫,尤其是附近有写字楼,正值下班点,白领们更加急需用车。叫车界面上,显示排队等车的人有一百多人,他至少要等一两个小时才能叫到车。边羽索性取消订单,导航到就近的公交车站。
最近的公交车站距离1.3公里,在滨海道路上。边羽一路穿行在店铺门前的雨棚下,徒步约二十分钟,方走到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