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烈日下(69)
在他左前方,两个女工作人员提着一套机长制服在比划和讨论。
“他说回去自己量好尺寸了发我们,也不接受我们上门去服务。”
“那你问他什么时候把尺寸给你呀。”
“问了,到现在都没回复。这套的尺寸是他上次试的,看着还算合适。”
“还是等客人回吧。”
“回了回了!”年轻的那个拿手机给年长的那个看,“他说……我们看着办?”
“什么叫看着办啊……”
两个人分别用语音和文字都跟对方沟通了一遍, 但对方似乎无暇理会这桩事,来来去去只有一句“你们看着办”。
年长的那个叹了口气,举起手上那套白色制服问:“你确定这套衣服上次客人穿着合适?”
“肩膀那边……不是很确定。他得再试一次,我才知道。”
两个工作人员唉声叹气。忽然,年长的那个工作人员,把目光转到边羽身上。
她走到边羽面前,弯身下来,轻声问:“先生你好,请问你可以帮我们试一下这套衣服吗?我们的客户没办法来量尺寸,你的肩宽和我们那个客户特别像。所以,想请您帮个忙。”
越文舟量完尺寸后,左右没看见边羽。随后,他听到“刷拉”的更衣室拉帘拉开的声音,便走到更衣室前。
半墙高的全身镜前,边羽身着白色的机长制服,白鹰一样的身姿,挺拔地站在镜子前。
“先生,您穿这身制服特别合适。”年长的工作人员,眼里充满对高大帅气的边羽的欣赏,笑得十分热情,“您也是在航司工作的吗?”
“不是,我陪朋友来的。”
“是这样啊……”她的语气不免是觉得可惜。这时,年轻的工作人员取来蓝色的外套,年长的这位接过来,“外套您要帮忙也试一下吗?”
她们似乎都忘记请边羽帮忙试衣服的主要目的是量尺寸了,只顾欣赏穿上这身制服的边羽。他与这身制服搭配起来是如此完美,就像互相为彼此而生似的。
“不好意思。”越文舟走过来,阻止工作人员的更进一步,“我们还有别的事情。”是替边羽拒绝对方了。
工作人员瞥向边羽,想看他的意思。边羽无奈一笑,工作人员唯有失落地说:“好吧……”
离开制服店,越文舟没找边羽说话,注意了会儿他的表情。
不知是不是光线的问题,在店里的时候,边羽的眼眸被灯光照得微微发亮,显得气色尤为好。而离开有灯光的店,边羽的状态又恢复平常的模样了,眼神是湖水一般的静谧的平淡。
“你什么时候来拿制服?”边羽倏忽主动问道。
“等他们短信通知。不会那么快,制作的工期可能得有半个月。不过,地勤的制服应该比空勤的快多了。”
“到时候邮寄吗?”
“嗯。也可以自己来拿。”越文舟顿了顿,说,“但我可能没什么时间,会让他们邮寄过来。”
“需要我帮你去拿吗?”
“不用。”越文舟说,“邮寄很方便。”
边羽点点头。
安静地走了一会儿路,越文舟说:“刚刚那两个人……其实你可以拒绝她们的。”
“嗯。”边羽两只手插着口袋,仰头望望天,“但我没想那么多,其实你也不用想那么多。”他能察觉到今天一整天,越文舟都想照顾他的心情,但那很没必要,“我今天,挺开心的。”
越文舟微愣:“真的?”
“当然。”边羽把视线从天上收回来,竟是笑了笑,“我们是同学,不要每次见面都心理负担那么重。”
他加快步伐,走上了一座桥。站在桥上,边羽望着人工湖泊微波粼粼的水面。风把他的衣服吹得鼓了起来,他眼中一片凄迷的淡薄的午后日光。
越文舟站立在他身旁,一样是向前望着。不同的是,他在望这座城市。
“边羽。”他突然喊边羽的名字,“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
“什么?”
“其实我当时想去参军是因为你。”
“嗯?”
“你可能已经忘记了,有一次,你和我说,你最崇拜的人是你爷爷,他是老空军,是战斗英雄,天上的雄鹰。
“那个学期,辅导员把大学生征兵的链接发到群里。我看到空军部队的宣传图,想起你说过的话,我就去报名了。”越文舟望着那一座座不比申海高的楼宇,“不过大学生去空军部队,只能做地勤工作,当不成天上的雄鹰。”
“你的意思,是被我骗了?”边羽望了眼他。
“当然不是了。”越文舟笑,“我是说……因为你,我至少,看到了很美的蓝天。”
边羽良久沉默着。他用很小的声音说:“那就好。”犹如说给自己的听的。随即,他又说,“你不是还有事吗?我差不多也得去忙自己的事情了,该走了。”步子已然往桥下走去。风凌乱地打在他身上,他的金色发丝和衣衫随风飘扬着。
越文舟望着这个偏瘦的背影,伸出手虚握了一下,风从指间悄然溜去。而边羽就像这风,也像天上的鸟。他身边的人能感受到微风叹息,能仰望鸟儿飞行,但永远抓不住。
2016年,8月底。
暑假结束,开学第一天。
办公室内,辅导员高兴地拍着越文舟的肩膀:“选拔通过了!准备准备,9月10号得去报到了。”
越文舟愣了愣:“啊。”
辅导员的手从他肩上抽下来,转而去收拾着桌面上的资料:“怎么了?太高兴啦?”
“没什么,就是没想到这么快。”这一整个月他都封闭式地预习功课和忙空军部队选拔的事情,时间的流转和外界的新闻,他都全然未察觉、接收到。
没想到这么快,他就要离开有边羽的地方了。
“我也没想到。你是我们年段唯一一个通过空军部队选拔的。我跟你说,那竞争别说多激烈了……”辅导员眉飞色舞地讲述学生间那战场般的竞争,天花乱坠地夸奖了越文舟一番。接着,从手头的资料里,抽出一张胶封的合照,“对了,边羽跟你一个班的吧?”
恍了有许久的神,直到听见边羽的名字,越文舟才回过味来:“嗯,是。”
“你们之前训练的照片下来了,你拿给他。”辅导员将合照递给越文舟,随后小声喃喃,“他最近……哎。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事儿……”
班级内,人群闹哄哄的。有的在聊暑假航司实践活动的经历,有的去美国考了小型私用飞机驾驶证,一一都是他们傲人的谈资。
越文舟前面的座位是空着的,那些滚烫的话落在这个座位上。往常这个时间,边羽已经坐在这里,身旁围着左两个、右三个同学,一群人热切地要找他聊天。而他则是默默低头做功课,有一句没一句,随心情应着。
老师走进教室,教室里的谈话声渐安静下来。
“同学们,开始上课了。我们今天上的这节课呢,叫……”
老师的讲课声飘荡在教室内。那属于边羽的,迎着东方朝阳的座位,一直这么空了下去。
那节课以后,越文舟问很多人关于边羽的去向。同学们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而他的室友则只知道他这阵子要去医院做检查,至于去哪家医院,做什么检查,则不清楚。
转眼,去部队报道的时间到了。越文舟在高铁站,凝望天上穿过云层的飞机。同期入伍的伙伴撞了撞他的胳膊:“咱们坐高铁的,走了。”
一个月后,越文舟终于从辅导员口中打听到边羽身上骤然发生的变故,心里便一直放不下。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向辅导员打听边羽的消息。他知道边羽因变故转了班级。
那年冬天,申海罕见地下起很大的雪。越文舟听说边羽回了学校,便在寒假前两天,提前请假离开部队,回到学校里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