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烈日下(71)
“转班申请什么时候填?”边羽打断了他所有的忧思。
第二个礼拜,边羽就走完所有转班的手续。他转到纯理论班,一个和飞行几没任何关系的班级。可以说,和航天也关系不大。这是个贵族班级,给那些成绩考不上好大学,但家里很有钱的学生们上的。学费是普通班级的两倍之多。
因边羽成绩一向优异,加上这次转班的情况特殊,院长替他申请了学费减免。院长为此还亲自见边羽,好好鼓励了他一番,望他在新领域也能一往无前。
转班之后,边羽不打理头发了,这段时间他发色是黑棕夹杂着金丝。喜欢他的人,是先前翻倍的多,整个班级里的富家子弟围着他转。
女生带着闺蜜把跑车开进学校,全校人来围观时,她们在跑车后面丢出一大条横幅,横幅上面是对边羽激烈的告白,那串横幅被跑车带着在学校里兜了好几圈。男生尤为简单,只管拿最贵重的名表名鞋送他。
第一个月的月考,边羽破天荒考了个倒数的成绩。老师和院长都惊呆了,以为他是刚接触纯理论课程,还没适应过来,再次好生劝解了他。可之后的两场考试,他全部以C作为交代。
他的成绩就此一蹶不振。
老师们都在讨论他,因为他一向是理性到极致的人,别人跌倒了会爬不起来,可他不会是这一个。
他怎么就成了这一个?哪一个关节点想不通吗?
校长听说了这件事,觉得很可惜,感叹偏偏天妒英才。
他们就这样讨论着,悲叹着。那个熠熠发光的雏鹰骄子,就此停留在他们的“哀悼”中。
那一年的冬天无比冷,11月就下了场小小的初雪。学校里的叶子掉光了,白色的楼房和光秃秃的枯灰树干,让边羽觉得这个世界的色彩一瞬间只剩黑白灰,是他从前从没见过的单调。属于地面,属于泥巴的色调。
边羽的发色完全退回浅银金色,因缺少以往高强度的锻炼,加之后来不规律的饮食习惯,他身体飞快瘦了下去。追求他的富家公子去看过国际时装秀,说他比国际男模还好看。
班级里由最有钱的班长领头,在放寒假前搞了场持续一个礼拜的联谊活动。每一夜,他们拉上边羽,边羽跟着他们去。他们把名贵的礼物往边羽身上堆叠。大衣、手表、项链。边羽被那群男男女女围拢,行走在灯酒迷离的昏朦玫瑰色灯光下,喝那些价格比车子房子还贵的酒,堕入纸醉金迷的世界里。但喝完酒之后,他总是一个人走,拒绝任何人对他的靠近。
边羽在花花绿绿的世界里寻找颜色,却依然从不跟人亲近。在他们的世界里,边羽每次只是出现一下就走了。这让追求他的富二代们即恨又爱。
那时候是有那么一桩事的,有一个地产商的公子自以为是他精神上的恋人,可一次看他仍接受其他人递来的酒,愤怒地去质问。边羽轻飘飘的一句“和你没关系吧”,刺痛富家公子脆弱得经不起一丝风吹的心灵。那是个从小到大被家里宠坏的公子哥,自认为还有这般纯洁的想恋爱的心,边羽不该如此伤他。他也从未被这样拒绝过。第二日,公子哥便从教学楼高处跳下去,人是没死的,但醒来后却跟没了半条命似的,一直看着边羽的相片失魂落魄。
人们过激的追求和流言蜚语在边羽的世界里激不起任何水花,可他却染上酗酒的毛病。
一整个冬天,边羽每晚都要喝酒。他每次都不觉得自己醉了,但许多酒的后劲是很大的,醉意总是某个时间腾地一下翻上来。他脚步不稳地穿行在雪地中,飘雪的天在他眼中摇摇欲坠,随时要掉下来一般。
这个时候的边羽,总是边走边掉东西,或者觉得热了,就把围巾和外套脱下往后扔。他印象中,总有个人会走在他身后,接住他丢下的东西。那是个他某个晚上在电话亭里见过的人,可那个人的样貌,边羽无论如何记不起来。他醉酒之后看到的事情永远记不全面。有几次,那个人还在他醉酒时,将他从那群豺狼般的富家子弟堆里拉出来。
边羽学校时期最后一次酗酒的夜晚,在学校附近的小清吧里,一连喝了四种颜色的酒。刚开始是喝红酒,喝了有半瓶。再后来是轩尼诗,然后是白酒,最后是香槟。
边羽走出清吧后,四种颜色的酒在他肚子里打架。他扶着墙壁,一具随时会倒的身躯,背弓起来,衣服下被雪白皮肤包裹的脊椎骨清晰可见。他开始吐,吐出来的是血红色的酒水。他一点食物没吃的,空腹喝了这许多酒下去,胃酸和其他种类的酒,全叫红酒染成红色了。
他吐了一阵子,稍缓了,再又独自踉跄地回到学校宿舍楼下。在宿舍楼下,胃里狠地抽痛。边羽半蹲下身猛吐起来,胃都快吐出来了。边羽的感官仿佛缺失了,除了翻搅着胃的呕吐,他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感觉不到。
他呼吸逐渐十分困难,喘不上气,像要死了。天空是黑的,下着白的雪,把他冻住。他像具将亡的尸体,游离在死亡的边缘。
边羽记得很清楚,那一晚是平安夜,因为他吐得十分凶的时候,楼上宿舍有人在放圣诞歌。渐渐他停止呕吐,脑子一片雾蒙蒙的,酒精翻涌上来,让他的身体失去力气。他向后倒去,落入一个人的怀中。
边羽后来的意识是半昏睡的。那个人带他乘坐上网约车,在车里一直催促:“师傅,快点,再快点!”
网约车的师傅边踩油门边抱怨:“再快也得守交规啊,不能喝就别喝那么多。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后面,师傅的抱怨慢慢变成教导,“我跟你说,你待会儿到医院,找护士先要碗热水,喂给他。喝了热水就能吐出来了。他现在是没吐干净又吐不出来难受,酒吐干净了什么都好说。水别太烫但也不能太凉,就是刚能喝的那种热度,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吗?听明白了没有?”病床前,护士里指导边羽身旁的人。
边羽感觉到有个人给他一口一口的喂温热的水,他十分干渴,全部喝了,喝完之后抱着垃圾桶最后又吐了两次。胃里的酒精被清空,一阵困意汹涌地卷上来。
他倒在病床上,睡上了这些日子以来最好的一觉。
次日,天亮,太阳光艳,将窗上的冰照得微融。边羽醒来时,护士刚给他拔掉点滴:“这瓶滴完了,可以走了啊。”
护士转身离开之际,边羽坐起来,问:“是谁送我来的?”
“不知道,没留名字,人刚走,给你留了封信。”
床头,一张来自部队的信封静静躺着。
边羽拿着那封信,到去走廊上去。走廊上空空荡荡,尽头透来的光在地上拉出一块斜斜长长的光块。那光块里,一个人影也没在了。
那一年寒假是格外漫长的,冰冷的。寒假过后,边羽迟迟无法再进入学习状态,就好像他所有的学习的精力都在那个平安夜枯竭了一样,加之成绩未再有起色,便退了学。与天空有关的记忆,飞行的那些时光,像失事的那架飞机,一下子剥离出他的整个世界。
边羽与天空,从此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第53章
当年, 越文舟留在床头的信封,边羽打开了。里面没有信件,只有一板解酒药。这板解酒药的记忆, 边羽一并在梦里记起来了。
半夜里,越文舟给边羽发来一条消息。
越文舟:边羽,那一年冬天,我不够勇敢。因为那时候我什么都没有。
但还没超过3分钟,这消息被对方撤回。
睁开眼,边羽望见白天。
昨夜窗锁没扣紧,今日风嚯地一下吹开窗户, 新换的白色的窗帘被吹得高高扬起,在空中飞曳。边羽那犹如昨日重现的记忆,瞬间被春尾的风吹散。
所有梦里残留的情绪, 消得一干二净了。边羽回归了这个全新的自己。
他看到的和越文舟的聊天记录里,只有一条被撤回的记录, 和一条最新的消息。
越文舟:鹭岛很美, 我决定留下
越文舟:以后我们常约
消息输入,回复。
边羽:好啊
停顿片刻,边羽在聊天框里打下一条消息。
“今天醒来, 我觉得我脑海里的雾散了。多亏你让我想起以前的事情, 我要寻找的记忆完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