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烈日下(96)
这瞬间,尧争发现自己跟输了也没什么两样, 或者应该说,比输了还不堪。他成了三个人之间,多余出来的那个人。
他盯着匆忙翻找急救箱的边羽,胸口就像压着一块无形的石头,他应该是要愤怒的,但却有一股悲伤的感觉。这种感觉早在他成年前就被断绝了,此刻再次回来,他竟有种束手无策的麻木。
尧争早该发现了,他对边羽就是束手无策。他拿边羽一点办法都没有。
尧争走到召觅面前,看似平静地说:“你赢了。”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枚黑色手表,安然放在召觅身旁的台柱上。
走出场馆的时候,尧争的步伐依然是利落的。可他内心却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没这么狼狈过。
边羽让召觅坐在垫子上,拿着棉签和碘伏替召觅眼角上的伤口消毒。他的举动似乎都是向着召觅,但召觅也注意到,边羽的余光停留在尧争身上。在尧争离开的时候,边羽的眼神是跟着他的背影出去的。
如果边羽对尧争的忽视是刻意的,那么对他的关心,也未必全然都是本能的在意。
盯着台柱上那个从尧争口袋里拿出来的手表,召觅说:“我犯规次数比他多。他也没输。”
边羽手上给他消毒的动作停了一下。
也许,在这场边羽和尧争的情感博弈中,召觅也不见得有插手的余地。
场馆外,深夜的街角闪烁霓虹灯。尧争站在街口,点了一根烟。手碰了碰脸侧,迟来地感到脸上的疼痛。
这时,走到他身旁的人,拿着一个医用冰袋:“给。”
尧争看向来人。
见尧争没立刻接过去,边羽把冰袋捏开,塞到他手中:“应该不用我帮你敷吧。”
尧争说不用,接过冰袋在自己的脸上敷了敷。他其实不需要这个东西,小时候打架打得更狠的情况都有,都是靠自愈的,这种程度实在算不上什么伤。不过边羽的心意,他一向不会拒绝。
“你的司机什么时候到?”边羽见街上空空荡荡的,没有车的影子。
“我自己走回去。”
边羽眉梢挑了下。
“很惊讶吗?”尧争看着他的表情说。
边羽承认道:“是。为什么不让司机来接你?”
“面对司机就跟面对工作一样。”尧争说,“没有工作的时候,谁都想一个人更自由。”
“好吧。”这个回答倒是令边羽不感意外,他认识到的尧争确实是一个这样的角色。
“他伤怎么样了?”尧争的视线往场馆里瞟了一下。看似在问候召觅,实则心里有点好奇边羽怎么会突然撂下那个人不管,出来找他。
“消毒了就没问题。”边羽回答。
“哦——”他的语调中好像并不在意。实际上,他确实不是真的在乎召觅的伤势。
边羽听出了他的试探性,盯着他的双眼说:“不过你的情况没有比他强到哪去,当然也不算差。没赢没输吧。”
“没赢没输的情况,我还是第一次。”尧争举了下手里的冰袋。
边羽没作声。半晌,才说:“我确实没料到你们会打成这样。”
“我讨厌输。能赢,我什么手段都会用。”尧争知道,跟他打的那个,也不是简单的角色。
只是,谁都该意识到,在这场战斗中,只有边羽是真正的赢家。所有的起因都是因为边羽,边羽也可以掌控结局。
“那你最后怎么又先停手了?”
“我看到你在担心他。”
边羽顿了一下。在刚才那个混乱的场面中,他是否有在担心其中的谁,或者更担心其中的谁吗?或许有,但他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
“就因为这个?”边羽索性先当作尧争说的是对的,问道,“因为我担心他,你就把你的手段都抛弃了?”
尧争默了默,说:“算了,不聊他了。”带边羽来这里的主要目的又不是为了跟里面那个人打架,一切是意外状况。他更关心的是,“你的心情有没有好点?”
“——嗯?”这聊天跨度让边羽一时没反应过来。
“刚才气全撒完了吗?”尧争问。
边羽想起来了。尧争带他来这里的目的,是让他来“撒气”的。
“还行吧。”边羽低声说,“这方法还不赖。”
“那就好。”尧争看了下周围,已经没有出租车了,“我叫车送你回去?”
边羽的目光朝场馆里看了一眼:“我跟他的家离得很近。”
尧争知道他这话的意思是,他要跟召觅一起回去。
虽然心里头很不爽,但尧争没表露出来。边羽好不容易才把气撒完。为了不想再让边羽感到不痛快,尧争只得把想法藏一藏:“那你到家了给我发消息吧。”
“嗯。”
抽完手上的烟,尧争盯着边羽,好一会儿,才缓缓抬起手,最后轻柔地摸了一下边羽的头顶。
边羽回到场馆里。召觅坐在垫子上,靠着台柱,为自己手上一个创口贴上创可贴。
看到边羽进来,召觅问:“他走了?”
“嗯。”边羽点了点头。
召觅没说什么,站了起来:“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
两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这个点路面没多少车跟人了,空荡荡的,湿润的雾环绕在空中,像在预示明天的天气。
“我明天得外出办事。”召觅说,“可能得走好几天。”
边羽问:“去哪里?”
“暂时还不能说。”
“公事?”
“不是。”
边羽看召觅的表情似乎在思索什么,跟有预感似地,问:“跟我有关?”
安静了许久,召觅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边羽没继续问了。
召觅看了看边羽的侧脸,试着去拉边羽的手,将边羽的手牵在自己手中。
边羽起初手颤了下,下意识要躲避,却被对方握紧了。
召觅留意着边羽的表情。边羽的手臂好似僵硬住了,没转头来看他,脸上有着好似受了惊的模样,眼睛张得比往常大,耳根依稀有一缕浅浅的粉。
召觅感觉得到他不排斥。
嘴角含了一个笑意,召觅慢慢把手指扣进边羽的指缝里,拉着他往家的方向走。
昏黄的路灯像金色雨雾罩着他们,两个人的影子在空荡的路面上拉得很长。
送边羽回到家后,独自在回去的路上,召觅摸到口袋里他送边羽的黑色手表。忽然意识到,他和边羽互相交换的那对手表,竟又换了回来。
回到家后的边羽并没立刻休息,他今夜全无睡意。
夜色中,他独自坐在工作台前,亮着一盏阅读灯。手里拿着雕刻好的赫斯提拉女神像,盯着发呆,神思却不知道飘到哪里去。
在他工作台面上,静躺着那枚拿回来的蓝色手表和尧争送他的手链。
四叔公卧室的门吱呀了一声,老人出来起夜,完事了走到边羽身后:“你还不睡是干嘛?盯着神像看,忽然开始信你走掉老妈的那套了?”
边羽不是很想搭理他似的:“你先睡你的。”
“看起来不像是想你老爸的那件事。”四叔公看了眼他桌面上的东西,立马笃定地说,“为情所惑。”
对四叔公总是强行关心他的“感情生活”,边羽只能无奈地摇了下头。生怕四叔公又要说些有的没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理会他。
没想到,这次四叔公不灌输他老一辈那些乱七八糟的思想了,而是到客厅里搬了张凳子,到边羽身旁坐下。
边羽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来吧。你四叔公是过来人,跟你四叔公说说吧。”四叔公又瞟了眼那枚手表和那条手链,“是谁跟谁啊?”
第73章
“我什么都没想。”边羽违心地说。
“又撒谎了。你想什么我能不知道?”四叔公深深吸了一口气, 句子拖得长长的,“我知道,你心里害怕。飞习惯了的人, 害怕停下来。你也害怕跟你爸妈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