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烈日下(39)
边羽说:“往年都是这个季节开的。”现在四月份,是该慢慢开了。
四叔公跑到院子里去看他今早嫁接失败的荼蘼花茎,留召觅和边羽在屋里头收拾纸牌。
边羽整理好纸牌,召觅伸手去接过来,收进纸盒里,瞥了一眼边羽,低声和他说:“你短发的样子很好看。”
边羽没说话,过好一会儿,后语不搭前言:“你明天记得来拿手表。”
“嗯,好。”召觅微点了下头,“我明天来。”
庭院的门丁冬两响,四叔公打开门。李姐提着一袋肉站在门外:“老沉啊,谢谢你之前给我做的盒子,还不收我钱。”
四叔公脸红了一下,低头说:“嗐,这有什么。进来坐?”
“不了,这肉今天我老家人宰好送来的,你拿着。我赶回家做饭去呢。”李姐将东西塞到四叔公手里,随后步子便飞快迈开去了,任四叔公怎么言语推脱都不好使。
“真是,这么客气……”四叔公打开袋子一看,里面是两盒牛眼肉,“哟,这么贵重。那个,正好,小遇,小召,你们帮忙到院子里把烤肉架搭起来,李姐送牛肉来了,晚饭就吃这个。”
边羽到庭院里来,召觅默契地跟来,两个人一起将放置在庭院角落里的烤肉架拿出来清洗和拼装。
等肉切好了,烤肉架也搭好,四叔公才发现家中没生菜。
他就要出门去买,召觅已经拿好外套穿在身上:“我去买吧。”还不等四叔公说什么,人已经走到门外去了。
“小召这人真好。”四叔公望着他的背影,又看向边羽,“总感觉你俩像以前认识似的。”
边羽凝望庭院里的荼蘼花,今早四叔公嫁接的那一枝,竟在花群中神奇地活过来。一整片院墙的花朵在今晚上花苞舒展,安静却绚烂地盛放。
边羽回忆起他见过这样的花景,也见过,花景之后,红发少年侧影。
那一场晚霞之下,靡丽的青春。
第29章
2013年,春。
余阳在海与天之线抹开霞红,一棵龙眼树屹立在漳山山顶,树上拴着一根结实的登山绳,绳子延伸到山崖下。
山壁上,边羽双手紧拉登山绳,将腰上的安全扣换到新的扣口上,他拔了两下安全扣,确认绳扣结实后,双脚用力一蹬山壁,身体向上跃去。
他踩住山壁那块凸起的岩石,呼出一口气。这是他最喜欢的一条攀登路线,加上今天这次,他总共沿这路线攀登了16次。他今天也正好满16岁。
边羽看到那棵龙眼树了,树上的果子虽然还没全然褪去青涩,但是比昨天更成熟。当他所处的方位能看到树顶时,他只需蓄一口力气,就能完全登上山顶。
今天也不例外。
边羽深深呼吸,左脚踩着山壁缝,身体全部向右上方跳跃,右脚成功踩到山顶后,左脚便也随之跟上。
再次成功踩在山顶这个位置。
边羽没有特别的登峰的喜悦,而是一如既往卸下背包,将登山绳往回拉。当他对待这一切内心毫无波澜,他就会开始想,下一次要去探索哪条更特别的、更具挑战性的路径。
那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红发少年今天仍坐在岩石上,默默看着登上山峰的边羽。在少年身后,一丛丛绽的灿烂无比的荼蘼花,花丛下,一个书包敞开着,外面掉落着被撕得乱七八糟的英文作业。
他张扬的红发融进了夕阳色中,被撕下的作业让风吹开,作业底下,是一架泡沫板做成的小飞机。
边羽留意到那架泡沫板做的小飞机,轻易能看出小飞机上的缺陷,只是他并不发一言,收好登山的行囊后,自顾坐在龙眼树下喝水休息。
靠在树干上,他眺望似火红霞,山风吹干他身上的薄汗。静默望着这一切时,他忽然听到身后的人喊:“喂。”
边羽回过头,红发少年从岩石上跳下来,捡起地上的泡沫板小飞机,问他:“你知道它为什么飞不起来吗?”
多日来他们总在这里相遇,而今天是红发少年第一次跟他说话。
边羽看了一眼便说:“尾翼的平衡性不够。”
落叶被踩着的声音,红发少年走到他身边,把泡沫板飞机递到他面前:“还能改吗?”
少年的红发下是懒懒的眼神,那眼神似乎对什么都不在意,却好像又在格外认真打量边羽的脸。
边羽拿过那架小飞机,果断折掉作为尾翼的泡沫板,跟着又折一根树枝,从尾舱部位穿过去。
“可以飞了。”边羽递还飞机给他。
全程少年没有观察他的动作,而是盯着他的脸。只在边羽将飞机还给他时,他的目光才回到小飞机上。
他接过改造完的小飞机,转身来到山崖边,蓄力将飞机扔出,那飞机果真无比平稳地滑翔出去,飞得许远。
少年的目光在飞出去的飞机上停留了数分钟,回过头问边羽:“你叫什么?”
“边羽。”
边羽,召觅默念这个名字。
这里不是他第一次见边羽的地方。
几天前,他翘课逃学,在校外跟惹事的混混打了一架。混混有一群人,他是一个人,虽然打赢了,却赢得比较狼狈。他脏兮兮的到超市买矿泉水,拧开瓶盖便把水淋到自己头上。坐在街边的凳子上喘息时,一个人从他身边走过去,低头瞥了他一眼。
那时边羽的头发是染黑的,但是他拥有一副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引人注目的皮囊,所以召觅第一时间便注意到他。
看到那样的脸,说不惊艳是假的。他想任谁第一次看到这么一张脸都会惊讶,哪怕表面不表现出来,心里定会有所震动。
这世上的的确确有人能长得这么好看。
但是这样的一张脸,低眸瞥他的那一眼,不带任何感情和情绪,非常的冷淡,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或者召觅不知道,边羽单纯是视野中出现一抹出挑的红色,下意识也就看过去了。召觅只知道,自己很不喜欢这种处在底端的感觉,因为他的家世,他从小到大不能说横行无忌,可人人都会对他有几分尊敬和忌惮。这个社会便是如此的,遇到有钱的能不放在眼里,遇到有权的,话可就不敢多说了。因此,尽管召觅常年与家里不合,在校当个不良差生,在外和混混打架,惹得校长多次叫家长来学校里交流,也从没这么的“下层”过。
他当然很不习惯、很不舒服边羽这冷冷的一瞥,可回去以后,无论是躺在床上还是坐着吃饭,他总要想起那张脸、那个眼神。
召觅常来这座山放空自己,青春期时躁动的荷尔蒙通过冲突宣泄出去后,剩下的便是漫长的空虚。他就这样坐在山顶的岩石上,通常一坐就是几个小时。他没想过会在这座山上遇到那个人。第一次遇见,他没主动打招呼,显然边羽也没记起这抹红发,这不由得让召觅心中更加不是滋味——一种比见到那一冷瞥还要不是滋味的滋味。
他看出边羽背的是空军专用背包,还总轻放在地上,拍掉上面的灰,很爱惜的模样。召觅心想他家里多半一样有部队人员,他总该对这类东西感兴趣的。过后第二天,召觅也背了一个相同的军用挎包,甚至还有海军特种作战部队的标志,就放在那丛荼蘼花旁。但是边羽好像没看到似的。召觅意识到是自己想错了,边羽或者不是特别对军事有亲切的情感,应该是对那个背包的含义有情感——空军或是飞行。
这天他闲来无事在这里用石头磨泡沫板,磨出一架飞机,边羽果真有注意到。
“我叫召觅。”神思回转过来了,召觅自我介绍道,又问他,“你喜欢攀岩?”
“反正没事做。”青春期的少年们,发泄荷尔蒙的方式都不一样。召觅去跟混混打架,而他是运动,不断地运动。
“我们前几天见过,在一中附近。”召觅像是不信边羽真的完全不记得他、非要证实一下似的。说完以后他立刻后悔了,万一边羽当真不记得见过他,他岂不是非常难堪?
边羽看看他的红发,说:“嗯,我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