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烈日下(66)
院门外,召觅已经把最后一茬爬墙虎铲没了。一地的藤蔓堆在一起,高高隆起一蓬。
“我待会儿叫人来把地上这些东西清除掉。”召觅摘下身上的防护措施,呼吸新鲜空气。
“谢谢。”边羽接过他脱下的雨衣,“这个给我就好。”
召觅把工具暂时放在地上,听见墙后闻莘和四叔公在静悄悄讲着什么。
庭院内,闻莘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铁盒子,恭敬地递到四叔公面前:“初次见面的见面礼,上一次没有带,刚才忘记拿出来了。”他一手掀开铁盒盖子,盒子里装的是六根雪茄。
四叔公眼睛亮起来,先探头瞄了眼院门外,确认边羽没发现,便拿起一根雪茄,烟身横过来放在鼻子前闻,说待会儿再抽,又放回铁盒子里,小心把铁盒收进裤兜里了。
他显然是有被“贿赂”到,拍拍闻莘的肩,语重心长地说:“考公那事儿,你是外国人,可以听听得了。但你得好好学中文,你这个中文这样不行。”
闻莘谦虚恭谨地站在他身旁,点头说:“嗯嗯。我每天都学2个小时,请了老师,一对一教我。”
“2个小时哪够啊,我们这里一天24小时都讲中文。还有,你不能叫我叔叔,你叫我叔叔,跟小羽是差辈了。你知道什么叫差辈吗?”
“那我也叫你四叔公?”
“你这倒叫上了……”四叔公把那盒雪茄掏出一半来看了看,琢磨值不值得应这声称呼,“你除了会法文你还说什么?”
“朝鲜语。”
“朝鲜语?你会朝鲜语?”四叔公脸上展开一个很惊讶的笑,“你说两句我听听。”
闻莘用朝鲜语问他吃饭了吗。
四叔公被逗得很乐:“你这朝鲜语怎么带韩国口音啊!”又用朝鲜语回应他,自己吃过饭了。
闻莘震惊地瞪大双眼:“您也会!”
“我当然会,我还会乌克兰语呢!”四叔公精神一整个很是亢奋,“我年轻时在吉林做生意,每次去延边,跟延边那些伙计打交道的时候……我跟你说……”
边羽在院门外听到他们夹着七的八的语言,有一阵没一阵聊着什么。
召觅好似自然地问边羽:“他是同学?”
边羽摇摇头:“滨海路那边认识到的朋友。”
“哦。看起来和你很有共同话题。”
边羽出了会儿神思,说:“嗯。可能因为有过相同的经历吧。”
召觅不说什么了,看了眼时间,说得赶去处理别的事情,就先走了。
没多久,四叔公跟闻莘一路热聊到庭院门口,闻莘也和他们告别了。四叔公热情地跟闻莘挥手说再见。一回头,才发现召觅已经不在了,问边羽人去哪里,边羽说已经回去了。四叔公一副很可惜的模样:“怎么一个都不留着吃晚饭啊。”
边羽不想应和他,而是朝他伸出手:“拿出来。”
四叔公表情僵了僵,下意识捂着口袋:“拿什么东西?”
边羽伸着手,望着他,不把话说明白,但眼神已是一副看透他的样子。
四叔公小声碎碎骂:“你比我以前的女儿管得都多!我要是有孙女,她管的都没你多!”把口袋里的雪茄盒掏出来放在边羽手中,气闷地扭头回屋子里去。
晚上,四叔公像是憋着气,不重新做饭了,把中午剩下的面热一热就拿出来做晚饭。
饭桌上,边羽看到早坨了的面被热成“面疙瘩”,大抵是知道四叔公不甘心雪茄被没收的心情。但他不挑食,坐下来依旧拿起筷子吃。
四叔公却不怎么吃得下,两瓣没剥开的大蒜在手中转着。倏忽开口:“小羽,你老实跟我说,你其实是那个……”
吃着面的边羽抬头看他:“哪个?”
四叔公抓抓脑袋,一张脸皱巴了一会儿,说:“你其实是,是以前那个年代常说的‘同志’是吧?”
第49章
边羽细细嚼着口中的面疙瘩, 嚼得完全没有噎住的风险了,才吞下去。
“什么意思?”他问四叔公。
“你真不知道假不知道?”四叔公常看不出边羽脸上的情绪,分不出他的真假, 为此郁闷,“‘同志’,就是那个,男的和男的……”
“男的和男的?”
四叔公越看边羽越像不懂装懂:“啧,是这样,因为你都没交过女朋友,也没带女的回来过。直觉告诉我, 你有可能喜欢男的。”
边羽筷子夹面坨坨的动作一小会儿也没停顿,自然而然地吃着这份长相和口味都凑合的食物,只是不应他的四叔公。
四叔公以为边羽是被“说中”了不好意思起来, 连连感慨,口上说什么时代变化, 他见识广阔不觉得这东西稀奇, 又说自己不是边羽的爸和爷爷,不会试图改变什么。把手中一颗蒜完整剥出来后,他问:“所以你是不是喜欢男的?”
边羽还是不回答他, 一碗面已经吃了一半了。这口感够是难吃的, 只能当充饥的粮食。不过边羽对美食一向没太大追求, 把难吃的食物当垃圾,把嘴巴当垃圾桶,一样能将就倒进去。
四叔公吃了口蒜,扒了口碎成块状的面,开始念叨起来:“就算喜欢的是男的,也得带回来让长辈帮你看看, 知道吗?主要你也老大不小了,身边没个伴,不像话。
“你看住坡下的那家口,人儿子大学一毕业就结婚了。
“我关心你是正常的,我这些年,比你爸,比你爷爷照看你都多得多。
“你这种情况的我以前也见过,不就是同性恋嘛。但是人家也是到年纪就谈朋友了啊,没有像你这样的,从来身边就没一个……”
边羽一碗面疙瘩吃得干净了,抽了张纸巾,把嘴擦干净,正经地和四叔公说道:“你知不知道,不管一个人是不是同性恋,被催婚都会觉得很烦。”
四叔公怔怔说不出话来。等边羽收好碗筷,上楼去了,他才对着楼梯上的背影不忿道:“你还烦上了,我还烦呢!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有个开明的长辈!”
二楼的门“砰”一声关上了。
第二日,下午,李姐路过他们家门口,正好见边羽穿着工装在庭院里组装木榫,站院门外和边羽打招呼。边羽破天荒地主动把人请进屋里坐,表情虽然依旧半温不冷,行为上却殷勤给她倒水沏茶。
四叔公从仓库里出来,见到李姐坐在客厅内,忙脱下手上磨得又脏又破的工作手套,丢到一边去。四叔公让边羽先好好招待李姐,他赶紧要去洗个手。
四叔公到卫生间洗手的间隙,边羽给李姐泡好一杯热茶,郑重其事地和李姐说:“我四叔公一把年纪了,身边从来没个伴。我知道现在有很多人要找老伴,作为他现在唯一的亲人,我知道他也需要。”
李姐端着茶应和说“是这样”,她身边认识的,有很多死了老公的,也有年轻时离异的太太,都在想着找老伴,晚年好有照应。
边羽说:“李姐这边有没有合适的?有的话,等一下拿照片给我四叔公看看,介绍一下。如果成了,媒人费我会出。”
四叔公洗完手到茶桌上入座,热情地问李姐今日怎么有空来做客。边羽找了个借口先离开,李姐远远给他使去一个“一切都明白”的眼色。
等边羽离桌后,李姐就着机会切入老年相亲话题,拿出手机,筛了好几张照片给四叔公看,并一一给他介绍照片中那些太太们的情况。四叔公越听脸色越不对,蓦地站起来,四处找边羽的身影。而回应他的,依旧是二楼边羽房间的关门声,四叔公活生生是要被他气厥了。
过几日,这件事算平息了,四叔公终于不再跟边羽唠叨“找伴”、“带人回来”的事。也正好是有另一件大事叫他在意起来。下个礼拜就是边羽的生日了,他得想想今年怎么给边羽过这个生日。
周五,家里自早晨起就停了水,水龙头拧开,滋噜滋噜响,就是出不来水。边羽出门向邻居打听到,社区的水管破裂了,这一片区的房子都停了水,水厂派来的人正在修理,不知得修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