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烈日下(36)
眼前的廊道一直在重复拉近,吊灯随着他的跑步声在熄灭,脚下的光不断暗下去,一个昏暗的世界在他眼前摇摇欲坠,怀中的红酒玫瑰被迎面的风吹散花瓣,一片片染了酒渍似的花瓣飞扑到他流了汗的脸上,飞向他的身后。
连廊逐渐向右弯进一个弧度,拐角的时候,有几个青年人影将走出来。
拉着边羽手的人,突然把他拽到一个巨大的罗马柱后面。边羽靠着罗马柱,后背的冰凉让他因运动而起的燥热降了下去,他微喘着气,脸上一片红酒玫瑰花瓣随汗落在地上。
“哈哈……”边羽流露出了两声笑,特别轻,像风一样吹过去了。
闻莘张大眼睛。
边羽捧起手中的厄瓜多尔玫瑰,上面几枝光突突的花萼和其余被风吹蔫倒的花苞,浅笑着说:“它没活过今晚。”
“……真可惜。”嘴上这么说着,闻莘却一点不觉得惋惜。他瞥见对面店铺卷帘门外摆放着的大座钟,时间尚未到十点,“但是,我赢了。离南瓜马车到来的时间,还有25分钟。你笑了。”
边羽微怔,张张嘴,似乎要说什么话。这个时候,那几个走远的青年,又折了回来。闻莘捂住边羽的嘴,不让他发出声音。做出这个动作后,他自己也愣了一下。他不想让别人撞见他们的秘密空间,本能地便这样做了。
看到边羽疑惑的眼神,他胡乱地解释:“你忘了吗?塞壬的歌声,不能让人听到。”
边羽眨了下眼睛,下意识屏住呼吸,眸子向右斜望去,似乎是想确认那些人走远了没,月色下这双眼睛大而透亮地映着冷青棕色。
闻莘的眉梢动了动,一股燥热的情绪,在他脑中不安地涌动。
他低下头,凝望边羽的脸庞。边羽的脸没有泛一丝绯红,好像不是喝醉了,而只是卸下防备,慵懒地倾斜在罗马柱上。
掌心传来边羽呼吸时的温热,令闻莘这股躁动疯长。
那些人都走远了,身影消失在寂静的夜中。
闻莘放开手,望着边羽翕动的嘴唇,唇瓣上细腻的纹路也许还留有他掌心的余温。
边羽的眸子流转回来,凝望眼前的人。他的眼睛此刻无比纯净,没有忧郁,没有思绪,平静而澄澈,夜色中带着丝勾人的意味。可他分明什么也没做,夜色自然而然在他这双眼上这般作画了,像他的魔力似的,总能有不同姿态。
直白的眼神,令闻莘心中的躁动占据他的理智。在嘴唇靠近前,他低声问:“你以前,也会这样看其他人吗?”
边羽的视野里,所有事物都被眼睫上的水雾浸染得模糊,包括人。因此,他回答:“不会。”
边羽否认的答案,在闻莘听来像某种确认,挑断他最后的防线。
在彼此氤氲酒精气息的氛围下,闻莘低下头,轻柔地吻住这张唇。冰冷的触感只维持片刻,炙热的交融在齿尖荡开。
那束厄瓜多尔玫瑰掉到地上,花瓣飞扬起,暧昧的空气遗留湿润的花香。
边羽眼前看到的是漆黑的蓝夜和无边的海,他只是闭上眼睛,抓住唯一的浮木。心脏跳动的速度还是一如既往平静,然后,意识渐渐变得不清醒。
第27章
阳光打在蓝色的床单上,床单下的人发出方睡醒的呢喃。边羽慢慢睁开双眼,家里的天花板他再熟悉不过,他手伸出被窝,向床头柜的方向抓去,依旧下意识打开床头的收音机。
“今年的第1号台风即将生成,5月中旬鹭岛市或受台风影响……”
收音机里的播报没能让他彻底清醒过来,边羽感觉脑袋有点沉,大概是还没彻底醒酒的缘故,并且身上的酒味冲得他犯晕。喉间无比干渴,他下了床,给自己倒一杯凉白开,一口气整杯都喝完了。
他到窗边打开窗户,凉风温柔地袭进来,窗外麦冬草郁郁葱葱,长出一株株挂着花苞的花茎。他揉揉眼睛,发现自己的识色能力没再出问题,昨晚那刹那间好像真的如酒保所说的,是灯光太暗导致他看不清。他打了个呵欠,安然下楼去。
四叔公在庭院嫁接一棵断茎的荼蘼花,看边羽下楼来,瞥他一眼,一张不大高兴的脸:“昨晚十点半,一个男人送你回来的。”
边羽对自己怎么回家的一点印象也没有,他昨晚彻底喝断片了,只记得跟闻莘吃完饭,去一家夜店喝酒,喝的是25年的芝华士,后来还有一杯被他误认为是长岛冰茶的蓝色夏威夷。他喝了很多,混着喝了鸡尾酒,之后他在夜色里奔跑,记忆开始变成碎片,发生什么都忘光了。
四叔公怎么也摆弄不好荼蘼花的断茎,压抑的意见不禁就着火气冒出来:“醉得跟瘫烂泥一样。你不是戒了吗?”
边羽到放药的柜子前,拿出眼药水,仰头左右眼各滴了两滴:“是戒了。”敷衍老人倒是很有一手。
滴完眼药水,边羽打算去洗澡,掏掏裤子口袋,居然掏出一包烟——薄荷烟,女士抽的,也不知道谁塞给他的。昨晚他一人喝酒时,好像是有女生来搭讪他,他全然记不得。他正看着烟沉思,四叔公一个箭步过来,夺过他的烟质问:“不是都戒了吗?”
边羽懒得多加解释,顺手将眼药水放在工作台上,扭头向浴室走去:“我去洗澡。”
到浴室里,边羽把衣服脱下来丢进台盆,拧开水龙头,花洒喷下热水,水液从他头顶淋下,顺着他的胸膛流过他的腹肌。他洗了一把脸,醒酒不少,似乎回想自己怎么回来的了。他跑完步后身体虚脱,闻莘带着他打上出租车,到家门口后敲好半天门,四叔公开门后骂骂咧咧地将他带进家里。
其他的片段相当朦胧,一概记不起。
回想起来,他以往断片持续的时间一向长,第一分钟开始断片时还能行动,第三十分钟倒了,就根本不记得中间三十分钟发生过什么。以前好在都有人守着他,没让他出过事。
门外,四叔公依然咧咧骂着。水淋声将他的声音模糊不少,可他声如洪钟,每个字都发得十分有力:“你不是跟我说眼睛又发炎了吗?怎么会只有眼药水没有药?你是不是又把药扔了?你那个眼睛要是不要了,干脆连眼药水也别滴了,直接让它瞎掉好了!”
边羽拧动水龙头,水流哗地变大,冲淋在他身上,终于让他什么其余声音都听不到。
洗完澡,边羽穿好居家服,头发湿漉漉的出来,便听到庭院外的门“砰”的一声。四叔公一声不吭出门去了,也不跟边羽打声招呼,不知是去哪里。
边羽到院子一手拿手机,一手握着吹风机吹头发。手机里,微信传来一条闻莘的消息。
闻莘:你还好吗?
边羽:还好
边羽:我昨晚喝太多了,谢谢你送我回来
闻莘:不用客气
边羽:那个酒钱,我转你
闻莘:是我请你喝的
边羽:你已经请过我吃饭了
闻莘:下一次,你可以继续请我看电影,或者是别的
边羽有些云里雾里,他回忆到昨日和闻莘相处的时光,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只是他记不起,那感觉从何而来,倒显得有些懵然。
吹完头发,边羽忽然想起昨天在常叔那里买的摆轮,忙到二楼找到昨晚穿的外套,在外套的口袋里找到装摆轮的塑封。
他将满是酒味的衣服丢进洗衣机里,随后到工作台前继续维修手表的工作。维修手表的工作到后面实在是很细了,他只得戴上一个具备放大功能的黑框眼镜。
这一修,不知过去几个小时,边羽再看时间,已经下午四点半,钟表走得飞一样快。他摘下眼镜揉眼睛,这个时候,庭院外的门打开。
“小召,真是不好意思,又麻烦你了。”四叔公喘着气,好像在扛什么东西。
边羽扭头看去,只见四叔公左右手各拎着一大个尼龙袋,袋子里装得满满当当的。而在他身后走进来的召觅也各拎了两个相同大小的尼龙袋。
边羽忙起身帮四叔公接了一袋进来:“这是什么啊,那么重?”
“一批旧货,人家店里撤下来的木艺品,我想着给改一改,出出去。”四叔公心情明显比上午好了很多,火气不知在路上哪个时候消散干净了,笑得露出两排牙,“路上拿不动,幸好遇到小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