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域之主(209)
等最后一名乱军倒下,它们又重回地下,沿着河岸旁的地道穿行,追逐尤莉的召唤,大规模聚向双子堡。
彼时,夕阳西下,天空弥漫晚霞,呈现醒目的绯红色。
双子堡座落在晚风中,经历过烽火洗礼,两座要塞依旧牢固,只是城门和城墙都需要重修,填补破损的墙砖。
城外木架林立,悬挂着上百名俘虏。
城头垂下多条绳索,贵族的头颅在风中摇晃,脸上凝固死亡时的惊恐和扭曲。
未知幸还是不幸,特兰和罗伊都还活着。
两人面对面被捆绑在木架上,身体和精神饱受摧残,眼窝深陷,眼球布满血丝,嘴唇干得起皮,伤口红肿发炎,样子狼狈不堪。
诅咒血族顽强的生命力。
他们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会痛恨活着。
比起苟延残喘,日夜饱受折磨,他们宁肯被刺穿心脏走向死亡。
“这是第几天了……”
特兰无力地抬起视线,撞见天空的晚霞,以及沉向地平线的红日。
红光刺痛他的眼球,恍惚之间,他周围聚集大量死者。
死去的贵族和骑士化作白影,游荡在他四周。他们面无表情,双眼空洞,身上的盔甲凌乱残破,手中的武器带着豁口。
他们飘向特兰,向他展示致命的伤口。
距离接近,部分人的面孔和身体开始融化,眼睛、嘴巴和耳孔中流出泥浆,样子极为可怖。
特兰想起来了。
他们是边境骑士,死在自己手中,也是自己下令将尸体掩埋。
没有坟墓,没有墓碑,他们被随意丢进坑底,像对待无关紧要的垃圾。
充满恶意和轻蔑的行为招来报应。
白影持续挤压,死者张开嘴巴,下巴拉扯到极限,完全看不出人形。
特兰双眼充血,干裂的嘴唇翕张,喉咙中发出怪异的声响。
罗伊注意到他的异常,却没有更多力气关注。
他抬起头,看向天边,被大片暗影吸引。
乌云?
不,不是。
鸟群?
是鸟,很大的猛禽……
随着距离拉近,罗伊终于看清来者。
雪域独有的猛禽,十几只强壮的巨鸮。
它们背负的不是巫灵,为首之人身材修长,兜帽被风掀起,黑色的头发,黑色眼睛,苍白的皮肤,陌生却又熟悉。
罗伊猛然瞪大双眼。
不是错觉。
不是濒死前看到的幻象。
是第一王子,他竟然出现在北境?!
天空中,巨鸮振翅破风,背负岑清抵近坞堡。
地面上,半人马拔足狂奔,侏儒驱赶大车紧随在后。隆隆的马蹄声震碎大地。
坞堡中传出声响,守卫要塞的骷髅集体转向,面朝飞来的巨鸮,眼眶中跳动幽火,组成一片白色海洋。
骷髅木穿过白海,站定在坞堡前。
奥尔加和尤莉离开树梢,先后落向地面,站定在树下。
艾尔伍德等人策马行出,仰望天空中的巨鸮,一同翻身下马。
轰隆。
伴随着巨鸮飞落,所有骷髅向岑青俯身。
血族们恭敬弯腰,向岑青表示敬意。
“您最忠实的仆人,恭迎您的到来,岑青陛下,血王座的唯一继承人。”
狂风席卷地面,巨鸮全部降落。
岑青站在猛禽背上,视线越过面前的血族,扫过上万骷髅,最终落向城外竖立的木架。
距离虽远,罗伊仍敏锐察觉,对方在看他。
目光无悲无喜,也无愤怒厌恶,就像是看一个不具生命的东西。
这种感觉令他恐惧。
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想到他在殷王后和戈罗德之间做出的选择,罗伊一瞬间陷入恐慌。
他会死,毋庸置疑。
他的家族也难以逃脱。
他舍弃荣耀,背叛誓言获取的一切,终究要土崩瓦解,烟消云散。
濒临死亡之际,罗伊突然变得清醒。
苦笑一声,他垂下眼眸,不去看已经疯狂的特兰,做出一个疯狂的行径。
聚集最后的力量,他挣脱右臂上的绳索,反手抓向胸口,五指穿透胸腔,挖出自己的心脏。
他捧着一颗心,手伸向远处的岑青。
似在忏悔,又似在祈求。
短短数秒,生命之火熄灭,罗伊的手臂无力垂落,他的心滚落在地,表面沾染一层泥浆,呈现出污浊的颜色。
彼时,在矮人遭遇袭击的地点,泰温三人策马出现。
他们查看过火焰的余烬,感知到诅咒的力量,都不免心生奇怪。
“锻造之神的诅咒。”
“莱莎不在这里,她应该在海洋中旅行。”
“是矮人。”
“她曾教授过矮人。”
“那就说得通了。”
三人解开疑惑,分头搜寻线索,确认岑青曾经来过,当即再次上马,沿着山脉继续探寻。中途转弯,朝双子堡疾行而去。
第102章
罗伊当众自戕,他的头无力垂落,胸前破开一个大洞。血族的心脏滚落在地,沾染黑色泥浆,如同凝固的黑血。
特兰突然从疯狂中清醒。
他赤红着双眼,眺望巨鸮降落的方向,看到猛禽背上的身影,突生一阵恍惚。
鸦羽般的头发,漆黑的眼睛,凛然的气质,恍如漫长的冬日,无尽的黑夜。
黑暗神的宠儿。
回忆冲入脑海,他不禁想到了朱殷。
那个烈火一般的女人,天生的领导者,军团的指挥官,勇猛的血族战士。
在她的率领下,血族军团战无不胜,附庸种族俯首帖耳。曾有占星师预言,她的血脉将为血族播撒无尽荣光。
然而……
一切都在阴谋中落幕。
占星师的预言化为泡影,期盼的荣耀支离破碎,犹如镜花水月。
王城贵族们倒戈向相,不仅源于戈罗德的花言巧语,更多基于对权利的贪欲,他们公然背弃誓言,将忠诚踩在脚下,不惜践踏昔日的荣耀。
所有人沉醉在虚幻的美梦中,殊不知靠阴谋得来的一切终将如空中楼阁,脆弱得不堪一击。
没有夯实根基,仅靠谎言支撑,楼阁会彻底坍塌,将充满贪欲的灵魂掩埋其下。
这其中就包括自己。
特兰伯爵走神时,岑青已经穿过骷髅海,越过成排矗立的木架,站定在他面前。
高高悬挂的囚徒,仰头上望的黑发王族。
目光相对,纵然是仰视,仍给予特兰无穷压力。昔日的记忆闪过脑海,透过眼前的黑发青年,他依稀看到了朱殷。
两人容貌相近,气质却迥然不同,几乎没有半分相似。
若言朱殷是烈火,岑青更像燃烧在冰山下的冷焰,神秘莫测,不可捉摸,令人心惊胆寒,如同面对暗黑的深渊,断无欺骗他和战胜他的可能。
“咳咳……”特兰伯爵张开嘴,未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当场发出一阵剧烈咳嗽。
他的生命走到尽头,现下不过是在苟延残喘。
他能预感到自己的命运,却无意效仿罗伊自戕。并非胆小,而是他想探究一件事,只有岑青能给他答案。
“特兰伯爵,你曾是我母亲麾下的军团长。”岑青淡漠开口,漆黑的双眼锁定木架上的血族,道破他的身份。
从荆棘女仆口中,他了解诸多旧事。
女仆们始终牢记仇恨,她们握有背叛者的名单,特兰伯爵就在第一页。
“咳咳……是的,殿下。不,陛下。”特兰伯爵艰难开口,声音沙哑,胸膛里仿佛藏着风箱,“我很骄傲,也很惭愧。”
“你有罪。”岑青并不废话,当场宣告特兰伯爵的罪状,“我将处死你,审判你的家族。”
说话间,他拔出佩剑。
绯红剑身离鞘,黑翼在肩后舒展。
黑发血族振翅升高,视线与特兰平齐。剑尖抵住伯爵心口,剑刃投射森冷的寒光。
“你可有为自己辩解之言,特兰伯爵?”岑青说道。
“没有。”特兰伯爵没有挣扎,他坦诚自己的罪过,却不像是自暴自弃,更像是一种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