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域之主(5)
这是个聪明的决定。
茉莉转身时颇为惋惜,她失去了一个动手的借口。
两人拾阶而上,一路上不曾交谈。
扎克斯留意到楼梯拐角,每片暗影下都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那是在黑塔中工作的地精。
他们只为真正的王室成员服务。
地精们藏身黑暗,凸起的眼球随着扎克斯移动。覆盖硬皮的手指抓着耳朵,锋利的牙齿咬着指甲,看上去就不怀好意。
自从进入黑塔,扎克斯就感到无比压抑。
一种源于灵魂最深处的恐惧,近乎要压垮他,使他心惊肉跳,时时刻刻毛骨悚然。
来至黑塔中部,视野豁然开朗。
古怪的声音消失无踪,暗影退散,地精不见踪迹。
走廊尽头有一扇门,门扉半开,有暖光徐徐流出。
光芒蚕食地面,边缘触及扎克斯脚下,仅需向前半步,他就能远离阴霾,压抑感一扫而空。
这种感觉分外奇妙。
扎克斯抬眼望向门后,似要穿过空间看清这座黑塔的主人。
“主人在等您。”茉莉的声音响起,平板淡漠,没有任何起伏。
扎克斯迅速收敛心神,下意识整理仪表。
他检查过身上的佩饰,还用手指梳理过头发。确认一切都过得去,他才抬腿走向前,进入岑青的房间。
室内温暖明亮。
床幔完全掀起,岑青却不在床头。
他此刻站在窗前,修身的长裤和衬衫勾勒出高挑的身形。
衬衫领口敞开,露出一截精致的锁骨。
黑发披散在肩后,单耳佩戴一枚宝石,血红的颜色,仿佛以鲜血凝成。
窗户紧闭,风敲打在窗上,发出阵阵声响。
岑青出神地望着窗外,直至扎克斯走入室内,他才转过头。俊俏的面孔映入对方眼底,浅淡的唇色,双眼却如夜空。
黑发黑眼,最纯正的血统。
至高无上,独一无二。
有一瞬间,扎克斯耳道嗡鸣,大脑似被重捶敲打,嗡嗡作响。
他突然间明白,为何国王要囚禁这位王子。
真正的王位继承人,足以撼动戈罗德的统治地位,的确令人忌惮。
“伯爵阁下?”岑青率先开口,声音很轻,貌似弱不禁风。
茉莉在此时走上前,展开一件长外套披在他的肩上。嘴里没说一个字,眼神坚定无比,动作也干脆利落,不给对方拒绝的可能。
扎克斯从震撼中苏醒,匆匆施礼。动作不算怠慢,却也看不出更多敬意。
他嘲笑自己多疑。
一位被关押的王子而已,纵然血统尊贵,手中没有权利,缺乏支持他的势力,一样掀不起任何风浪、
何况他即将被送往雪域,注定沦为一颗弃子。
一件贡品而已,没什么需要担心。
他刚刚一定是昏了头。
“殿下,国王陛下召见,要求您立刻前往。”说服自己后,扎克斯摆出态度,口气异常强硬。
“我被允许离开黑塔?”岑青拉紧外套,看似不在意对方的态度。
此举给了扎克斯错觉。
他讥诮地看向对方,语带嘲讽:“陛下是仁慈的。但我也要提醒您,谦卑是一种美德,您理应心怀感激,弯下你的腰,还有你的膝盖。千万别像您的母亲,这是忠告。”
蔑视,嘲讽,挑衅。
岑青的情绪始终平静,茉莉已经怒不可遏,裙边短暂流淌暗影。
感知到危险,扎克斯下意识后退。
很快,他又为自己的反应懊恼。
“殿下,请您立刻动身!”他强硬道。
茉莉终于忍无可忍。
一道疾风掠过,她以惊人的速度欺近扎克斯,单手成爪抓向对方的喉咙,另一只手扎向对方的眼睛。
扎克斯侧身避开致命一击,却未能躲过眼前的手,眼角被指甲划开,伤口翻卷,露出森白的骨头。
“你找死!”他怒吼一声,探手抓向茉莉的肩膀。
不等攻击落实,眼前忽现扭曲的光影,紧接着,对面由女仆变成岑青,他顿时大吃一惊。
利爪触碰肩膀前的一刻,扎克斯匆忙收手。
岑青横臂挡住茉莉,在扎克斯开口之前,突然挥出右臂。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扎克斯偏过头,最初是惊愕,其后才是脸颊上的热痛。
他猛然转过头,因暴怒呲出獠牙。
岑青却是不紧不慢,从茉莉手中接过手帕,擦过掌心,随意丢在地上。
“伯爵阁下,你很放肆。”
冰冷的话,充满蔑视的一巴掌。
他不担心扎克斯的反应。
要么杀死他,要么就必须受着。
前者明显不可能。
所以,他咬碎牙齿也必须咽下这口气。
岑青系紧领口,慢条斯理说道:“既然是陛下召见,我会遵照王令,立即前往王宫。”
与扎克斯擦身而过时,他微微掀起嘴角,笑纹和声音一样冰冷:“我会记住你的建议,伯爵阁下。”
话落,他不再理会扎克斯,径直走出房间。
茉莉跟在他身后,手中捧着一只木盒。盒中是厚厚一摞羊皮卷,清晰记录岑青拥有的财产,包括殷王后留下的土地、珠宝、女仆以及骑士。
扎克斯捂着脸颊,凶狠盯着岑青的背影。他的嘴唇动了动,终究松开攥紧的拳头,大步跟了上去。
必死之人,不过嚣张一次。
他可以暂时隐忍,只要盟约达成,他会让对方付出代价,百倍千倍!
第3章
岑青年幼走入黑塔,整整一百年,再未走出塔门一步。
冷风刮过走廊,脚步声持续回荡。
身侧摇曳昏黄的光,暗影在墙面拉长,倏而膨胀扭曲,似一头恶龙从沉睡中苏醒,睁开猩红的眼眸,以恶意俯瞰大地。
从黑塔中部至塔底,需经过数百级台阶。
岑青缓步向下,遇冷风袭来,耳畔流淌刺耳的呜咽声。外套下摆被风掀起,翻出暗红色内里。衣领和袖口刺绣蔷薇花纹,传承自他的母亲,最古老纯正的血统。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扎克斯压下心中愤懑,疾行追上前。
他脸上的红印消失无踪,伤口也在愈合。森冷的目光刺向岑青,失去嘲讽,满是仇恨和杀意。
茉莉侧身一步挡住他的视线。
岑青没有任何表示,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态度漫不经心。
扎克斯从未被他放在心上,完全不被看在眼里。
这让外交大臣羞愤交加,一种被蔑视和鄙夷的刺痛贯穿大脑,怨恨油然而生,烈火一般焚烧全身。
凭什么?
他怎么敢?
一个注定被送出的王子,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
“伯爵阁下,您失态了。”茉莉表情冰冷,堪比万年不化的冰雪,瞬间冻住他的恶念,强迫他回归现实。
“您该记住自己的使命,我想国王陛下不愿意长久等待。他的耐心向来不太好。”女仆面无表情说道。
她的态度挑不出大错,言辞也是有理有据。
最后一句话却暴露出真实情感。
她对戈罗德缺乏尊重。
甚者,她从心底里厌恶这位血族国王。
利用肮脏手段窃取权力的卑劣之徒,根本不值得尊重。
扎克斯眼神晦暗,放松紧咬的后槽牙,猛一拉斗篷,快速越过茉莉追至岑青身侧。
他以恭敬的姿态行礼,一改之前的嚣张,毕恭毕敬,近似于浮夸:“殿下,请容许我为您带路。”
“带路?”岑青终于将目光移向他,漆黑的瞳孔深不见底,窥不出半分情绪。
“是的。”扎克斯略微抬起头,皮笑肉不笑说道,“您多年未出黑塔,王宫的守卫并不认识您。为免引来误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由我来介绍您的身份,为您引路很有必要。”
“我是否应该感谢你?”岑青盯着扎克斯,语气难辨喜怒。
“不敢,我只是忠心为王室服务,尽我应尽的职责。”扎克斯笑容虚假,话说得滴水不漏。
“职责?”岑青垂下眼帘,遮去短暂的情绪波动,“的确,每一个人都有应尽的职责。你提醒了我,伯爵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