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今天跑路了吗(131)
“我这次上京之前,问过阿耶能不能不来,阿耶说不能,我只得收拾包袱上路。阿耶说教我挑个人先来建邺打点,我说任凭阿耶做主,没想到他就挑了姚先生。”
这时已经走到了池塘尽头,透过扶疏的松柏,正可望见高大的浮屠。月光遍洒过寺院里的建筑,而月轮正在琉璃塔的高处,彷佛一伸手,便能轻轻摘下。
十七年前,是否有人在此处,与他仰望同一轮明月?
宁离不觉间伸出了手,想要触碰,可穿过冰凉的风,只有一段摸不着的月光,皎洁而清冷。
“宁宁。”他忽然听见裴昭唤他,回过头时,见得清峻眉宇间,似乎有几分犹豫,“你若是想回……”
宁离心口忽然就蕴了口气,生生的硌着人。他飞快的打断了,也不回头:“我想。姚先生也说建邺没有沙州好,所以你要是也这么想,就赶紧下旨,我一定听命行事。”
他的语气有点生硬。
忽然间袖子被扯动,有人握住了他的手,将他拢住。
“是我说错,宁宁,以后再也不提了。”
76.2.
月光幽静,照过禅房,林木深深。
里间人已经入睡,隐约间捕捉得些许呼吸,十分悠长。
裴昭轻叹,这小郎君,心中怕是委屈得很了。
兴高采烈出了宫,没想到却得了惊天霹雳,萧九龄说找到他时,正在大安宫外,宁世子满身煞气。宁离不知道上皇如今被软禁在凤光殿,还以为是大安宫,是以扑了个空。
倘若当真找到了人,宁离会做什么?
裴昭望向凤光殿,目光晦涩,说不得就教人心惊。
“陛下?”张鹤邻前来回禀。
裴昭略略收拾了分心绪,问道:“查出来了么,他府上那个姚光冶,究竟是什么人?”
张鹤邻答道:“俱已查过了,那姚光冶是湖州人,自幼饱读诗书,元熙三年杏榜夺魁,后来殿试上被元熙帝亲自点为了状元。元熙十六年,宁王大破西域,元熙帝龙颜大悦,遣使臣前往,赐下美酒甘泉,雕弓宝剑,姚光冶便是当年的使臣……后来因为牵扯入了贪污案,获罪下狱,革除功名,辗转流落入了宁王府。”
“是宁王将他搭救了?”
“正是。姚光冶在狱中受尽折磨,身体坏了,宁王入京后,听闻此事,便向元熙帝求情。他原本就极得元熙帝宠爱,顺利将人带到了府上,只教人好好休养,并不让他做事。但姚光冶心中感恩,只怕拖累宁王,伤愈后便去了建初寺……奴婢还打探到一节,当年老宁王暴病,宁王离京之时,他并不曾跟随在一路,但一年后,却离奇出现在了沙州。”
裴昭心下瞭然。
难怪,宁王与他有大恩。
他想起自己听归喜禅师说旧事时,心中不解的那一通关节。归猗在净居寺中幽囚,如何辗转联系到了五惭大师?
原来,竟是在此处了。
76.3.
开年后便要上朝,诸般事宜有条不紊进行着,风平浪静,无波无澜。
上皇自年节宴后便抱恙,风热侵身,如今在病中不起。而魏王裴晵则又重回了府上,如今在崇文馆进学。而还有两遭,原本在崇文馆的杨氏世子被皇帝一纸令下调去了奉辰卫,而那一度触怒君王、皇寺思过的宁氏世子终于领了差使,亦是被调入奉辰卫。
天子赐居于千里阁。
顿时世家之中,一片哗然。
朝上有人进谏、外臣怎可栖于宫中?当即惹得龙颜不悦,受了发落。
立时便有人抬出旧例,元熙帝时,当时的宁王世子便也赐居于千里阁。陛下不过是效仿元熙帝行事而已,又有什么可指摘的?
经此一事,人人皆知,陛下跟前,又要出一位炙手可热的红人。
奉辰卫中,各家子弟摩拳擦掌,只想看看这宁氏世子究竟是什么人物?毕竟他那恶名甚响,家世又甚隆,前番才受了罚,如今又得了宠。然而左盼右盼也不曾等来,再一打听,原来人家是被直接放在天子跟前伺候了。
等来等去,也只等来了叙州杨氏世子杨青鲤,这一位听说是与宁氏世子交好的,可人瞧着笑吟吟的,嘴巴倒是紧得很,与他打听,是什么都打听不出来。
而在这一石惊起的波澜里,建邺城先迎来了另一拨人。
铁勒使团进京了。
据传年前便已动身,只是路途遥远,如今才堪堪赶到。铁勒王子雅苏献国书于御座前,当晚,陛下设宴于文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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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干殿里,裴昭含笑问道:“宁宁去么?”
“去,为什么不去?”宁离好生疑惑。这宴会,依照着他的品级,应该也是能有一席之地的罢?他可是宁王府的世子!
此时这本该在天子跟前侍奉的小郎君,正靠在榻上看着游记,旁边菓子、饮子一应俱全,还有只白腿的鸟儿,细声细气,啾啾鸣唤。
俨然是冬日熏暖、浮生偷闲好光景,哪有什么要去伺候人的模样。
“我还道你不喜欢这些热闹。”裴昭低笑,“你从前连入宫都不愿,这奉辰卫也不怎去。”
“哪有!我点了卯的好罢,只是他们都不在,怎么能怪到我头上。”宁离振振有词。
他去奉辰卫点卯的那日只有大统领萧九龄在,原来其余人都被派了出去,也不知是有什么差使。难道还要教他在原处等,等那些个奉辰卫回来,和他们好生寒暄一番?
他可是要在御前侍奉的,怎么能把宝贵的光阴浪费在等同僚上边?
于是心安理得的就回了来。
裴昭失笑:“你去了这些日子,怕是一个人也没认得。”
“青鲤不算么?”宁离只挑他的漏洞。
“教你去见崇文馆的先生,你一个道理也说不出,怎么在我跟前,歪理就这么多?”
宁离“哼”了一声跳下榻:“不与你说了,我要去赴宴了。”
一群内侍赶紧上前,替他换上世子服,裴昭哪里不知道,这是逃避着崇文馆呢?宁离躲懒得很,如今在他身边,也是教他亲身见识了。书斋中的游记都换了好些拨,还被宁离挑剔,这里不对,那里错了。说起山水之事头头是道,可要是教他去读那些经文讲义,不必说,立刻便是头痛了,手疼了,字也不认识了。
他生得就是这么个闲散性情,又有谁舍得将他拘着呢?
倏尔见得人自殿后转出来,一身大红麒麟的世子服,束着白玉冠。那翩翩少年身形俊挺,神采烨然,流转间顾盼神飞,竟不知是天上哪家小仙君,下凡到了天子明堂前。
一见得他,明眸焕彩,展颜一笑:“我先走啦!”
裴昭留在原处,目送他轻快走远,唇角不觉亦微微上扬,吩咐道:“去,使个机灵的跟着。”
早有内侍随侍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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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离走到文思殿前,脚步忽然间一停,只见得那大殿内两侧,案前早已是人头攒攒。原来是他来得太晚,这个时候,宴上所有人都到齐,竟然只剩下他一个。
满殿王公,俱是正襟危坐的等着,谁知来的不是陛下,却是他?
宁离:“……”
他还能做甚?
自是昂然进殿去,大步走到自己的位置前。
那也好找的很,除却上方的天子御案,如今空着的便只有一个。
宁离翩翩地到了自己桌案前,跪坐下|身,随意的打量过对面王公。
甚好,甚好,一个相熟的面孔都不见。
这也是寻常。自进京后,他在山间惫懒了那么久,谁家的帖子也不接,谁家的宴会也不去,若是这般还能识得许多人,那才是古怪呢。
忽然间有动静,原来是宗亲那处有人回过首来,宁离终于见得个不算陌生的,却是个粉|腻样貌、鱼目混珠面孔,裴晵簪缨佩玉,朱唇含笑,殷殷地朝着他举杯,一副甚是亲近的模样。
宁离只觉得大倒胃口,他立刻撇开视线,听得低低嗤笑,顿时微微侧首。原来杨青鲤就在他下方不远处,只是刚才不曾注意到。
“怎的现在才来?”杨青鲤低声问他,“我还道你又懒性犯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