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今天跑路了吗(139)
随坊主道:“杨世子你来的甚好,也给小人透露一番,宁世子这究竟是想要选什么曲?如今在下这乐坊,当真是愁的团团转哩。”
杨青鲤闻言一笑:“这你可问对了人,我看那《诗三百》的第一篇就很好。发乎情而止于礼,是也不是?”
他转头望宁离,见宁离还有些懵懵,心想这书一点不读也是要不得,不然当时听那《凤求凰》便回应了,那还需要现下,这般绞尽脑汁?但他既被抓来参谋,少不得襄助些个,当下吟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宁离猛地醒悟过来,大窘:“青鲤,你这凑的什么热闹!”
杨青鲤抚掌笑道:“难道这一首不够好?本就是你教我帮你合计的,我觉得这首《关雎》,甚妙。你看你这几天样子,可不正是‘求之不得,辗转反侧’?”
宁离说:“这么明显?”
杨青鲤道:“其实教我说,何必拘泥那曲子呢,你随便取一首,弹了也就是了。能教你这闻学色变的性子,耐心坐下来学一番,那心意已经殊为不易,想必你那意中人,也能体察你的用心。”
随坊主笑容满面,觉得自己体悟了些,试探道:“世子竟是要弹给心上人?”
杨青鲤倏地扫他一眼。
随坊主顿时噤声。
宁离思忖了一番,觉得杨青鲤所说,也不无道理。也行,就这首《关雎》,可是要教他跟着谁学?
这坊中的琴师,他没有一个能看上。
宁离懒懒道:“还有别的琴师么?”
随坊主微微思索,有些犹豫,终于道:“世子若是喜欢琴,正巧坊里新来了位琴师。不瞒世子,那琴师技艺极是高超,听过的人都赞不绝口的。”
宁离诧异的打量一眼,倒不知道这随坊主被他折腾的这些时日,怎的还有这般自信。
彷佛那琴师一定能满足他要求。
宁离道:“教他来。”
不多时,帘后有人坐下,瞧着身形,是个清俊的少年。这乐坊里性子古怪的多得是,宁离也没有一定要抓人露出真容的意思。
那少年抱着琴小心翼翼放在案上,焚香净手,过了许久,终于勾动琴弦。
清音袅袅而起。
万壑松风,泠然奏响,清流激石,神泛太虚。
初时沉重稳正,尔后层层攀升,吟猱之时若山雾漫卷,游吟之处若飞瀑溅玉。潺潺音流低处有如涓滴,滚拂连作七十二声后,渐成奔涌之势。
巍巍若高山,洋洋若流水。
巧得很,这首琴曲宁离听过,那话本子他也看过。
高山流水遇知音。
倘若人世间能有一知己,当是何等的幸事,又教人何等欢欣。
盏茶功夫,琴曲已毕,余音袅袅,心旷神怡。
杨青鲤听得一时也神往,心道这老板原来没说大话,这琴师确实是有几分本事的……教他看来,便是去宫廷献艺,只怕也绰绰有余了。
他忍不住道:“我觉得这一个不错,就他罢。”
话语落下,瞧见宁离神色,顿时一怔,只因宁离眉梢含霜,无疑笼着冰雪。素来爱笑的唇紧紧抿着,那分明是引怒而不发的态势。杨青鲤便见他站起身,大步朝后走去,毫无怜惜之意,劈手掀开了珠帘。
琴后坐着的少年,五官姣好,容色秀美,锦袍玉冠,神态风流。见得宁离来,抬眸一笑,那当真是明丽绝伦,百花盛春。
“裴晵?”
“是。”
“月露知音?”
“是。”
耳边的声音太冷太寂,教裴晵一时也生出犹疑,难道这琴音还不能将他打动?
宁离面无表情,神色漠然,他忽然抬手。
刹那间半空中似有异响,阁楼上门窗分明俱已关好,穿堂风却不止,惊掠过屏风、纱幔、珠帘,那剑不知从何处来,被他握在手中,霍然劈下。
剑光若白虹贯日。
轰隆一声巨响,千金的名琴顿时劈作了两爿,七根琴弦齐齐断裂,木屑崩溅,琴轸四散,狼藉一地。无价的珍宝,从此变成再也弹不得的废物。
笑容犹在唇边,然惊骇已是欲绝。
裴晵木然呆坐原地,为宁离目光所慑,竟然无法出声。
“往后别教我撞见你弹琴,否则我见一次砍一次。”宁离碾过碎落在锦毯上的残片,恨这东施效颦情态,更厌这矫揉造作,粉饰油腻。
目中浮起冷笑,怫然有怒:“你也配弹这把琴?”
第83章 木瓜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83.
裴晵面色煞白,瘫软在地,骨烂如泥。
而宁离已经不再看他一眼,他胸中有一团四窜的怒气,烧得心火皆起。触目所及,乐坊阁楼,锦天绣地,只觉得处处皆污浊不堪,教他霍然拂袖,下楼而去。
冷风卷面,冬日清寒,没有了甜腻的香气,直到这一时,他才缓缓地吐了一口气。
宁离负手立在原地,神情凛冽如寒霜,一时教来往歌姬乐工皆退避,有人悄悄瞧着,不知这位世子,是被谁惹着了,动了这么大肝火。
不多时,身后有人追来:“阿离,你且等等我。”
“走罢。”宁离道。
两人当即出了乐坊,到得杨青鲤府上。侍从奉上热茶,酸甜可口的,安抚人气性。
杨青鲤问道:“他怎么惹着你了?你怎的发这么大的火?”这模样,当真是把他也吓住了。
宁离啐道:“我多看他一眼都觉得恶心。”
那一日,他第一次往建初寺时,裴晵使了侍从来请他,当时弹的就是这一曲。
宁离愤然道:“我那时还未见过他,他就与我说些屁话,什么月露知音,今日才遇到了知音……竟当我是傻子么?演什么知交相逢的把戏,真当我要感激涕零?他也不看看他那样子,他也配?”
污浊恶臭,蝇营狗苟。着实令人倒尽了胃口。
裴昭屡次假意相逢,与他弹《高山流水》,难不成真觉得自己会沉溺于他的画皮?这样算计着想要与他相交,又是想要借他的手做什么?
那一时他胸中鼓噪,彷佛有一腔意气喷薄而出,久召不至的长剑体会心意,竟然就那样回到了他手上。
。
杨青鲤低声道:“你下来后,那随坊主害怕得很,当时就跪下了。我问了他几句,因为你这些日在寻访乐师,一个都瞧不上眼,他实在寻不到人,又舍不得你这桩大主顾。刚好魏王府前来牵线,京中都知魏王琴艺出众至极,他便动了歪心思,安排魏王冒充琴师来弹了一场。”
这胆子当真是大得很了。
“他瞧你脾气好,为人和气,何况魏王也隔着帘子,魏王许诺他事成之后,还有好处。”
“什么好处?”宁离冷冷道,“他不敢作弄魏王,就来欺瞒我吗?”还说什么新来的琴师,只怕仗的便是他好说话,用那一道珠帘裹饰罢了。
如果他当真被琴音打动,那便是半点隐忧都没有,坊主只等着接下泼天的富贵。
杨青鲤道:“魏王或许想以此与你熟悉几分。”
宁离道:“难道我打了时宴暮的名头还不够响?他自忖是亲王便来触我的霉头?”
杨青鲤叹道:“便是不响,如今也响了。你那一剑砍了魏王的琴,只怕建邺上上下下,都是要传遍了。”
宁离根本不在意。
他早就看那粉|腻画皮不顺眼了,偏偏这人心术不正,还要舞弄到他跟前来。
只是……
他小心藏着的心意,彷佛被人玷污了一口,教他思之都觉得作呕。
他这如今,又要如何是好呢?
。
这样想着,眉间不慎,便带出了几分怏怏。
教杨青鲤悉数看在眼里,一颗心缓缓地沉落下去。
“那把琴……”杨青鲤吐了一口气,道,“是有什么要紧处么?”
宁离微滞,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杨青鲤低声道:“我在崇文馆进学时,曾听先生谈起过,元熙帝陛下时,曾有一次夜宴,赐琴给当时的齐王世子,也就是当今陛下……赐的那把琴依稀便唤作‘月露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