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今天跑路了吗(85)
太子……?!
宁离恍然,太子,那便是当今的陛下。他愣了一会儿,说道:“仁寿八年,那不就是太子被扔到幽州去的时候?”
他说:“是因为将归猗下葬,所以触怒了上皇吗?”
裴昭也不知此时他怎的敏锐的如此过分,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无声的点了点头。
宁离怔怔道:“他只是一个无欲无求的僧人,如果真要论,他让波罗觉慧灰溜溜的滚回去西蕃,还应当是有功。”漆黑的眼眸中,写满了茫然,“我曾听说这琉璃塔也与他有关系,为什么,上皇对他却这样为难?”
那也正是裴昭所想要知晓的。
后来在归喜禅师口中获得一鳞半爪,勉勉强强拼凑起些痕迹。
他并不想将这些事情告诉宁离。若要叫宁离天真自由、无忧无虑下去自是最好,可宁离必须知晓这一些,以防建邺城中有可能袭来的风雨。
从旁人口中知道,倒不如由他告诉,这样叫宁离提起些警惕。上皇已经差遣人相召,说不得什么时候,便会对上。
裴昭说:“沙州宁氏为上皇所忌惮,宁宁,你知道吗?”
“知道。”宁离点头。
“归猗与宁氏交好。”裴昭淡淡道,神情凝过,几分叹息,“……而他本是上皇的佛前替身。”
第52章 白果汤 碧海燃犀灯
52.
佛前替身?!
宁离从前不曾听过这个说法,有一些不解:“什么是佛前替身?”
耳侧听得裴昭声音,淡淡传来。
“若是崇尚佛法,原本要在佛前修行的,自己没那个工夫在佛寺苦修,便从贫家买来年幼孩童,送到寺庙中代替修行,可称之为佛前替身。”
“这好没有道理。”宁离微一扬眉,已经是有些不悦,“若当真是潜心修佛,如何自己不去?都说是心诚则灵,难道旁人修的功德,还能算到他头上?”
裴昭道:“大雍的皇子,从太|祖至今,也未曾有出家的。”
宁离瞪眼,不可思议道:“行之,你是在替他说话?”
裴昭轻轻摇头:“宁宁,我只是据实相告罢了。”
宁离抿了抿唇,也知道裴昭说的是事实,若是因此而迁怒,才是好没有道理。正因为如此,对那老皇帝的不喜,又更深了一分,恨恨道:“真是好不要脸!”
裴昭叹道:“宁宁啊……”语气中并无责怪之意。
然而宁离却知道他想说什么,轻哼道:“我只和你说,又不在外人面前这么说。”
裴昭心道,真是这样么?那为何暗卫已经闯见好几次了?便是那些宁王府的侍卫,偶尔察觉着,对大安宫也颇有不敬之意。而宁氏的小郎君,此刻又在自己跟前,都说是上行下效,宁王府的侍卫如此,自然是因为着自家的主君。
更何况……
那时在汤山的别院中,自己就已经知晓了,不是么?
裴昭淡淡道:“他为佛前替身,便要终日与经书为伴,青灯古佛,不得外出。”而若是替身的正主不幸离世,更是要以死殉之。
末尾的两句并不曾出口,只因为那替身的已经早死,而做正主的仍端居大安宫。
宁离听罢,一扬眉梢:“所以当年他去参加佛会,挫了西蕃的风头,大大扬了大雍的面子,难道还做错了?”
裴昭眉眼低垂,静静地望着身前冰冷石碑,良久,终是叹道:“是对,也是大错特错。”
。
冬日凋敝。
墓塔之前,这一时间,只听得寒风吹过衰草,卷起枯枝败叶,扑刮起呜呜咽咽声响。
声声相叠,凄怆不堪。
“为什么?”
裴昭从前也也不知,后来隐约间得知些关窍,缓缓答道:“对大雍,自然是一件好事,对上皇,却不见得。”
“怕是自己的风头被盖过去了么?”宁离恨声道,“可真是小肚鸡肠。”
少年言辞直白,未曾有半分遮掩,甚至连胸膛也微微起伏,想来是心绪波动极了。
裴昭先前未想宁离会如此愤慨,可再一想,归猗原本为宁王好友,心中便也恍然。
宁离那话语落下,面上忽然现出了些微的迟疑,彷佛有些犹豫而不定。裴昭并不曾惊扰他,甚是耐心的等着,才听见宁离不确定的开口:“……行之,那里面也有我家的原因,是不是?”
裴昭说:“你不必这样想……”
“可若非如此。”宁离道,“你就不会提及,他与阿耶交好。”
“只是与宁氏……”
“我阿耶无兄无弟,我也无叔无伯。宁氏三代一脉单传,若当真与宁氏相交,唯一的人选,也只有我阿耶。”
。
平日里见着,大大咧咧,万事都不挂心。这会儿,却是惊人的机敏。
那本是裴昭想要的,此刻当真见了,却生出了些后悔。
如何要将这尘封已久的往事再掀开,惹得小郎君心意难平呢?
裴昭不答,近乎于默认。
听得宁离喃喃问道:“是上皇下令将他处死的吗?”
裴昭微一迟疑,摇头道:“我并不太清楚,但想来应当不是……当年听他讲经时,他便已经不好了。”
那段话从口中说出,一时间,心中悄然升起的,竟是怅然。
谁知道再度踏入净居寺,听闻的便是归猗的死讯?
大都好物不牢靠,彩云易散琉璃脆。
原来当初在琉璃塔上听归猗讲经之时,那僧人就已经是重病之身,只是搁着一道帘幕,并不曾瞧见,也不曾思及。
幼年的裴昭送去一碗梨膏,只是天性使然。没想到却因此结下善缘,得知了真相,捡活了这条命。
可是,他却救不了归猗。
。
眼前小郎君似是极度为那早逝的僧人感到惋惜不平。
“宁宁……”裴昭叹了一口气。
——如今时过境迁,你便是再恨恨不平,那也无济于事了。
要这样劝慰些,正对上了少年人怒意咻咻眼眸,裴昭忽然间一滞,剩余的话再也说不下去。
宫中多年,尔虞我诈,他已经血冷,又何必再将那一泼凉水,朝着少年头上浇去?
岑岑寂寂着,忽然间,有念头转过。
裴昭轻声说:“再过几日,便是他忌日,你若是愿意,不妨来给他烧一烧纸。”
果然,宁离并不曾推拒。
“是哪一天?”
乍然被问及,裴昭一时间竟沉默,过得片刻,终于道:“是岁末的最后一天。”
除夕。
。
案上一例白果汤,放至冷了,也还剩了大半。
是内侍与他送来的,宁离却没有什么心情去喝,他搅弄着羹匙,心中想的,还是墓塔前的事。
画圣弟子吴彦之,挥毫泼墨留下传世名卷,《春归建初图》。宁离入建邺城至今,终于找到了那画卷上,最后的一片拼图。
那风华皎然的僧人,原来是唤作“归猗”。
画壁中、浮屠下、墓塔前,林林总总得来的些碎片,教他的脑海间,终于拼凑出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响。
他应当是个贫家子弟,幼年时被上皇买来,作为佛前替身关在净居寺中。在这建康宫中,偏僻的皇寺一隅,无声无息的替上皇出家。
那样的身份,并不要求他能创建什么作为、闯出什么名声,只要他平平无奇、无功无过、波澜不兴的在净居寺里度过此生。可是阴差阳错之下,他偏偏去了建初寺、偏偏登上了讲经台,甚至还在外|邦|作|乱的佛会上,出尽了风头。
于是,将上皇给惹怒了么?
无怪乎,甚少有人知晓他的名字。宁离略略有些茫然的想。
如今距离元熙十九年,已经过去了好一些年头。元熙陛下于二十一年驾崩,而仁寿一朝,足足有十四年。那时上皇手握天下权柄,若是存心,足可以在四处都抹掉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