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今天跑路了吗(184)
若今日自己不曾西渡,若裴昭依旧清醒,以他天子之尊、暗藏入微修为,陈则渊、解支林如何能敌?说不得上皇筹谋,便会功亏一篑。
但他已亲身至建邺。
李观海道:“宁离,今日便教你一个乖,这世间真正强大的,只有绝对的力量。”
思量筹谋,不过雕虫小技。
无妄境在此,便是最大的阳谋。
。
夜色并不深浓,那天边竟然是微微泛着蓝的,彷佛海水摇荡,掀起蔚蓝水光。
云层屏蔽了天边的月亮,微风吹淡了远处的火光。
这一处的天地,彷佛与外界相隔绝,谁也看不到其内的光景,谁也不知禁宫深处的惊心动魄。
剑气无形纵横,那少年举了根乌黑的枯木阻挡。不知是何等古怪兵器,似黑炭似火棍,却在电光石火间,拦下了每一道嘶啸的剑意。
他的身形动得极快,彷佛天罗漫步,踩月踏星,连环间招招接下,信手施为。
若非额前渗出的一滴冷汗,几乎要让人以为,不费吹灰之力。
可李观海看见了。
他听到了略略急促的低喘,比先前的沉定沉着快了一分。
李观 海识得他的剑法,并不是宁氏家传中的任何一种。
极为普通的剑招,平平常常,或许走在大街上,随便哪一处武堂,都能见到人使出。
可其中有一种陌生而又熟悉的、令人厌恶的意味。
李观海随手一指,殿边的水缸骤然爆裂,万千水珠如白雨跳船,却听“铮铮”声响,被剑光泼过,不得近一步,于那阶前湿漉成一线。
他眯起了眼睛:“你去过夔州。”
宁离道:“是。”
于是李观海明白了,他知道了眼前少年敢拦在自己身前的倚仗。
那也教他一声嗤笑,眼眸中泛起了一丝森然。那简直半点不似方才仙风道骨的高人神态,隐约间竟有一丝癫狂。
“你想倚仗谁……厉观澜?还是东君?”
“可惜,他们都救不得你。”
他竟然忘了,元熙十九年,宁复还曾与厉观澜有一面之缘。
好一个《春归建初》,好一个少年相交。
眼前人才多大?
宁王世子去岁年末才入京,与时家那位二郎同时。依循大雍旧例,他不过将将满十七而已。
十七岁的入微,假以时日,前途不可限量。今日既然交恶[wù],绝不能放虎归山,否则来日定成大患。
“是你自寻死路。”李观海森冷道,“我原本想饶你一命,但我现在改变了主意。”
今夜第一次,他真真正正的动了杀心。
螭龙玉佩迎着水光荡漾,四只龙爪熠熠生辉。他确然不会动金殿内的天子,但是并不包括殿外的其他人。
很好。
便由他来,做这令有情人天壤相隔的恶人。
第119章 芦花 长太息兮将上,心低徊兮顾怀
119.
漏声冷,宫阙寒,秣陵枝头,月明千里。
那杀意最初时只是一根尖尖的针,细若牛毛,随时随地都可能沉在涛涛大海里,消失不在。
可是其中携裹的气势,并不柔弱,也不轻微,反而是聚拢着水花浪涛渐成龙卷之势。无形剑气恣肆纵横,在那阶前彷佛欲要将人吞噬的海上龙卷,倾盆而下。
那威势较之先前盛了何止是数百倍!
无妄与入微,原本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境界。
若有人敢伸手阻拦这一剑,那无异于是螳臂当车,会被卷入海中,撕碎成无数碎片。
那片狂暴奔涌的风暴海里,宁离竟然并不曾抬头,千钧一发的刹那,右手狠狠按向地面。
——铮!
裂石碎玉般的声响,他手中乌黑的火棍被陡然插入了砖石,那一刹彷佛支撑起一道无形的屏障,于玉阶之上,将泼天剑气尽数阻拦在外。
李观海眸光微微一凝。
道袍袖中彷佛灌着呼啸的海风,明明是站在天地方圆的广场前,却如同置身于孤兀峭拔的礁石之上。
他目光垂下,落在玉阶裂隙处,那一根枯黑焦乌的火棍上。
他没想到宁离竟然能够抵挡下来这一剑。
亦或是心有所料,是以自己此剑未曾奏效,竟然也并不奇怪,反而有种理应如此之感。
他承认眼前少年是皇帝的最大底牌。
换了萧九龄、薛定襄……那些个寻常入微境来,恐怕在他手上都走不过一招。
而这少年尽管脸色煞白一片,金纸也似,可确然将他拦住。
他听见宁离低低的喘了一口气。
颤抖而又嘶哑的,无可错认的,带着滚烫的血腥气。
李观海冷冷道:“你在等什么?”
救兵?援军?还是想恢复些气力?
他居高临下,俯视那身半跪的如血红衣:“你为何不发动‘山河永固,天地皆春’?”
纵然宁离确然天姿超绝,纵然他此时修为毫无疑问可为年轻一代翘楚,说出去只怕是震惊九州,可他终究缺了一样东西:
——时间。
若再有十年,胜负不知是谁手,可他偏偏晚生了十年!
仅以一身真气相抗,绝不可能是自己的对手。可宁离明明掌握了破局的武器,却从始至终不曾使用。
李观海正应该趁此时将他绞杀,然而脑海中却不期然的生出一缕疑虑,与内心深处那抹始终存在的忌惮,混杂在一处。
宁离手中那根看似平平无奇的火棍,似黑炭似枯木,来回格挡下自己无数杀气剑意,那绝不是凡夫俗子所能掌控的兵器。
铮鸣声犹在耳边。
李观海不是那等庸俗无知的世人,他自然在踏入建邺前,就已经知晓宫城下埋藏的大阵,绝非话本所说的传闻。
以入微之境,发动“山河永固,天地皆春”,那足以给自己带来堪称是棘手的麻烦。
可宁离不知出于何种想法,至今不曾发动。
皇帝不可能不将这阵法托付给可靠之人,身家性命尽系于一处。
但倘若,出了意外呢?
沉吟不过是一瞬,李观海道:“我明白了。”
他目光掠过了玉阶、回廊、朱墙、宫阙,淡淡的说:“宁离,你恐怕也没想到,你并非裴氏皇族血脉,掌控不了这阵法罢?”
大阵唯有武者才能发动。
显而易见,元熙帝驾崩后,阵眼钥匙不知为何不曾交给上皇,而是落入了裴昭手中。李观海曾经有几分不解,在此刻终于明白。
上皇根本就不曾弄明白,纵然他身份确然尊贵,到底只是一介凡人。建邺的那些个入微,武威卫与奉辰卫的两位,都无可能,更不要说是眼前的宁离。
真正能够掌控阵法的,唯有裴昭一人。
但恐怕连他自己都不曾想到罢?
受了镜照幽冥反噬,昏迷不醒,阴差阳错以至于当下。若他此刻清醒,说不得李观海还有几分忌惮。
玉阶上的喘|息从急促逐渐变得平缓,然而其中的血腥气越发的腥甜灼烫。
——杀了他。
一个声音在李观海心中鼓噪。
白帝城不可再有第三位大宗师。
他不仅要杀人,还要诛心。
“可笑。”李观海怜悯道,“你那将阵眼钥匙交到你手上时,可曾告诉你,这根本只是个摆设……还骗的你如此死心塌地?”
。
建邺城上空,天穹幽蓝,愈近北面宫城,那天色便愈发幽深。
犹如海上潮生,上下宇宙,四面八方,皆是回环层叠的浪潮,彷佛置身在茫茫沧海之上。
那是唯有大宗师才能引动的天地异象。
禁宫之中,血流成河的长阶上,无数禁卫、兵士抬头。
杨青鲤刹那间色变:“不好!”
他是识得其中关窍厉害的,这海上潮生的意象代表了谁?唯有蓬壶的那一位!
然而无穷的威压覆盖于禁宫深处,彷佛一个封闭的战场,教在外众人竟然不能够进一步。
一时间,耳侧只听得癫狂大笑。
解支林貌若疯癫:“如何?薛定襄,你以为这旁人手段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