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燕出逃后(126)
他身后十来个禁军见状, 也纷纷握住刀柄,随时准备迎战。
“谁在那儿?!”
众人抬头望去。
只见太极殿前的石阶上, 站着一个男人。
男人身形高大, 宽阔的肩膀上搭着玄色外裳, 长发披散着,站在浓黑的夜色与石砌的宫殿之间,离得远了,天色暗了,一时间竟难以分辨。
得亏禁军头领眼神好,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多看两眼, 就看见了他。
可就算被禁军抓了个当场,男人也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面不改色,脚步不停,继续往阶下走。
“谁……”
男人气势强盛,威压骇人,周身似乎形成一道屏障。
他越是往前,禁军被他排斥在外,不由地往后退。
“这……”
“将军,拔刀吧?”
下一刻,月光照破阴云,落在男人面上。
再下一刻,一众禁军松开紧紧握着刀柄的手,忙不迭抱拳行礼,齐声道:“拜见陛下!”
萧篡双手捧着燕枝亲手做的红糖糕,往怀里藏了藏,走到阶下,走到他们面前。
他目不斜视,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禁军头领忙解释道:“回陛下,方才天色昏黑,臣等一时眼花,误以为是歹人在此,一时情急,言行失态。请陛下恕罪!”
“嗯。”萧篡仍旧是那样平淡的模样,大抵是不准备问罪的。
“更深露重,陛下这是……”
“出去走走。”
“臣等跟随陛下……”
“不必。”
萧篡断然拒绝,说完这话,便大步从他们面前走过。
一众禁军这才松了口气,继续巡逻。
他们不敢多嘴,可都在心里犯嘀咕。
禁军在宫里当差,自然是时常见到帝王。
可他们见到的帝王,要么身披盔甲,威风凛凛,要么穿着冕服,不怒自威。
可是今夜……
帝王散着头发,只披着一件单衣。
更别提,他的面上还……带着两块青紫。
不像是从前的帝王,倒像是从地府里爬出来的恶鬼。
也不怪他们会将他错认成歹人。
究竟是谁胆敢殴打陛下?陛下怎的大半夜的在外面游荡?
况且,陛下一个人也不带,这是要去何处?
他们实在是想不通,也不敢回头看,只能将疑惑全部埋进心底。
*
萧篡独自一人,走在宫道上。
夜风迎面吹来,吹动他的衣袍。
他不自觉伸出手,却觉得手掌里空空荡荡的。
月光乍破,只照在他身上一瞬,很快就被阴云掩去了。
燕枝便如同月光一般,只肯与他在梦中相处一瞬,很快就抽身离去了。
燕枝讨厌他,燕枝恨他。
燕枝连打他骂他,都不肯了。
不!不对!
燕枝还给了他一块亲手做的红糖糕!
燕枝一定是知道他没吃晚饭,又见他被罚得这么惨,心里有点儿可怜他,所以特意给了他一块红糖糕!
燕枝对他还是很好的!
燕枝心里还是有他的!
萧篡这样想着,从怀里拿出那半块红糖糕,捧在手里,大步朝净身房的方向走去。
方才燕枝把他锁在净身房里,他不听话,自己把链子解开,跑出来了。
他不能这样。
他得听燕枝的话。
他得回净身房去,重新把链子挂起来。
等什么时候,燕枝对他说“可以了”,他才可以出来。
对,就是这样的。
只要他听话,他听燕枝的话,表现得再乖一点儿,燕枝就会留下来的。
不多时,萧篡来到净身房前。
现下不是宫人入宫的年月,净身房前落了锁,里面空无一人。
萧篡熟练地撬开铜锁,推门进去。
他甫一踏进净身房,一股浓烈的霉味便扑面而来,教人窒息。
黑暗狭长的走廊,两侧排列整齐的牢房。
墙上滴滴答答淌着水,墙角密密麻麻爬着霉点。
萧篡没有点蜡烛,在黑暗之中,如履平地,大步往前走。
他的目光,从水滴霉点、虫子老鼠,还有地上墙上残存的血迹上扫过,最后落在最后一间牢房的门上。
就是这里。
他曾经把燕枝关在这里。
燕枝难以释怀的噩梦,就在这里。
萧篡推开牢房门。
“吱嘎”一声,又一片更深的黑暗,在他面前徐徐展开。
萧篡没有犹豫,跨步走了进去。
和剧情回溯里的场景一模一样。
就连石壁缝隙,也分毫不差。
萧篡找到燕枝挂链子的地方,石壁里面,钳着一个铁环。
大抵是净身时,若是有胡乱挣扎的宫人,也会把他们锁起来。
这倒是方便了萧篡。
萧篡从脖子上把链子拽下来,挂在上面,回过头,看见牢房门没关,想上前把门关起来,结果刚走出去两步,就被链子扯了回来。
好罢。
那就不关门了。
把门关上,他会想起燕枝的脸。
想起燕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毫不犹豫地把门关上,想起燕枝的脸慢慢地消失在门那边。
他受不了。
把门开着,至少给他一点儿念想。
说不准燕枝没几日就过来接他了呢?
说不准燕枝过一会儿,就出现在门口了呢?
说不准……
不,不行。
门是燕枝关的,这也是燕枝对他的惩罚,他不能擅自打开!
要是燕枝过来,发现他把门打开了,肯定会生气的。
萧篡猛然回过神来,赶忙把链子解开,冲上前去,把门关上。
要关上,要关上的。
这样子,等燕枝过来,发现净身房里的一切都没有变过,他一直都乖乖地接受惩罚,一定会高兴的。
萧篡回到牢房里,再一次把链子挂好,环顾四周。
嗯,这样就可以了。
萧篡很是满意,微微颔首,靠着墙,在牢房地上坐下。
牢房里虽然铺着稻草,但是地下潮湿,稻草也不见得会换,坐上去就不舒服。
萧篡想了想,干脆把稻草全都推到一边,直接坐在石板上。
石板更冷更湿,但至少不会黏糊糊的。
坐定之后,萧篡从袖中拿出手帕,仔仔细细地擦了擦手。
做完这些事情,他才伸手探向怀里,小心翼翼地拿出燕枝给他的红糖糕。
他格外珍惜地掰下一小块红糖糕,送进嘴里。
好甜,好吃。
燕枝都没有给他做苦的糖糕,燕枝也没有往他的糖糕里下毒。
所以,燕枝对他还是很好的。
萧篡细细品味着糖糕,抬起头,望着无边的黑暗。
他会一直待在这里,直到囚禁期满,燕枝特赦,将他释放。
萧篡盘腿坐在地上,吃完了红糖糕,就开始闭目养神。
净身房里,一片死寂。
石壁厚重,连一丝风声都透不进来。
就算是老鼠虫子,下意识畏惧萧篡,也很少往这儿跑。
将睡未睡之时,萧篡仿佛听见呜呜咽咽的哭声——
“对不起,我错了……”
萧篡猛地睁开眼睛,环顾四周。
是燕枝吗?是燕枝在哭吗?
可是周遭一片漆黑,什么人也没有。
是他的幻觉吗?还是……
从前燕枝被关在这里,留下的哭声?
是八岁的燕枝,还是十八岁的燕枝?
萧篡竖起耳朵,打起精神,侧耳静听。
可是他一细听,哭声便消失了。
一片漆黑,一片死寂。
什么也没有。
半个时辰后,萧篡再次闭上眼睛。
下一刻,哭声再次响起——
“有没有人啊?救救我!有没有人能跟我说说话?”
萧篡猛然抬眼,一双眼睛亮了亮。
是燕枝!这就是燕枝的声音!
上回燕枝生病,也说过同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