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燕出逃后(60)
“能不能进去看看?”
“当然,当然可以。两位官爷,这边请。”
魏老大朝他们伸出手,侧开身子,让他们上船。
官差先是在船板上走了一圈,随后又走进船舱,一间一间查探。
他们一面看,一面同魏老大闲聊:“到年下了,生意可还好做?”
“哪儿啊?”魏老大道,“刚装了一船瓜果到北边,就下大雪了,也没敢多待,卖给商铺就回来了。回来也没装多少东西,这一趟赔了不少。”
“你这船改一改,也能载人不是?”
“瞧官爷说的,大过年的,哪儿有人往南边跑?”
官差推开前面两间货舱的门,朝里面望了一眼。
确实是空空荡荡的,什么东西都没有。
官差走到最后一间货舱前,魏老大又咽了几口唾沫,似乎很是紧张。
官差瞧了他一眼,伸手推门,却没推动:“这门怎么锁上了?”
“噢噢。”魏老大反应过来,从怀里掏出钥匙,“官爷。”
官差接过钥匙,对准铜锁锁孔。
太极殿中——
传令先锋快步跑上石阶:“陛下!陛下!启禀陛下!淮郡来消息了!”
萧篡喉头一紧,下意识按住桌案裂口,直起身子,稍稍往前压:“是燕枝吗?”
货船之上——
“咔哒”一声,铜锁打开。
官差伸出手,推开最后一间货舱门。
魏老大不自觉后退两步,与身后伙计站在一块儿。
门打开的瞬间,灰尘迎面扑来。
下一瞬,相隔千里,相隔几日,太极殿里与货船之上,同时响起一个声音——
“没有。”
——“这舱里没有人。”
官差摆了摆手,挥散面前灰尘:“咳咳……你这货舱够脏的,平日里不常用吧?”
魏老大陪笑道:“是啊,这个货舱就是留着备用的,太久没过来了,两位官爷见笑了。”
“对了,你总咽唾沫做什么?”
“嘿嘿,回官爷,我口干。”
——“回陛下,没有找到燕枝公子的踪迹。”
传令先锋单膝跪在殿中,低着头:“启禀陛下,淮郡找到了陛下所说的魏老大、阿四、阿平等人,但是……没有找到燕枝公子的踪迹。”
“船上除船主魏老大与船上五个伙计之外,再无旁人!”
萧篡霍然起身,不敢置信:“十八岁的小公子?”
“回陛下,没有。”
“黑狗呢?”
“回陛下,也没有。”
“驴呢?”
“回陛下……”士兵顿了顿,声音越发低了下去,“还是没有。”
没有,怎么会没有?
一瞬间,萧篡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怔愣着,跌坐回软垫上。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第一次,在谢仪家的庄子上。
第二次,在燕栖村附近。
第三次,在淮郡……在船上……
在船上,在江上,在完全封闭、无路可逃的地方,竟然也能让燕枝跑了?
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篡垂着头,面色阴沉,一手死死按住另一边完整的案角,一手摆了摆,让传令官退下。
“是,微臣告退……”
传令官俯身退下,刚退到门槛外。
忽然,“哐”的一声巨响。
萧篡将完整的案角掰下来,忽然暴起,抬脚一踹,将整张御案踹翻。
重重一声响,御案猛地一翻,滚下玉阶。
案上奏章、砚台、毛笔,统统滚落!
一只笔正巧滚到传令官面前,被门槛拦住。
传令官不敢多看,忙不迭退开。
萧篡踹翻桌案,犹觉不足,又冲下玉阶,踹翻殿中烛台,重重地将殿门关上。
殿内一片狼藉,再无可以供他摔打的东西。
萧篡独自一人,站在殿中,环顾四周。
燕枝呢?燕枝人呢?
燕枝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萧篡心跳如擂鼓,耳边吵闹如身处闹市,完全静不下来。
眼前景物旋转,几乎把他绕晕。
不对,不对!
萧篡竭力站稳,熟练地举起右手拳头,照着自己的面庞捶了一拳。
冷静点!别发疯!仔细想!
一定有猫腻,一定有问题!
还是静不下来,萧篡又抬起左手,照着另一边砸了一拳。
燕枝不会水,甚至很怕水。
更何况,现在是冬日,他不可能会无缘无故消失在船上。
他是不是藏在货船船板里了?他是不是化妆易容,扮成其他人的模样了?
还是他中途就下船了?
萧篡猛地转过头,看向这几日一直开着的好感面板,眼神凌厉。
燕枝对魏老大这群人的好感,从十天前就没再涨过。
他刚发现这件事情的时候,心里还沾沾自喜,觉得燕枝对他们的好感不过如此,顶破了天也才六十几。
但现在看来……
这分明是因为,燕枝十天前就下船了。
燕枝十天前,在途中就下船了!
“哈!”
萧篡看着好感面板,面目扭曲,嘴角抽搐两下,反倒笑出声来。
他抬起头,望着太极殿上金顶,越笑越激动,越笑越大声,甚至殿中隐隐荡着回声。
“哈!哈哈哈!”
好!好得很!
萧篡一面仰天长笑,一面抚掌拍手。
燕枝,聪明!
燕枝,不愧是陪了他十年的人,太了解他了!
他要做什么,他要去什么地方,他要查什么东西。
燕枝远在千里之外,猜他的心,一猜就中。
次次猜中,次次逃脱。
又聪明又机灵,又勇敢又坚韧。
燕枝哪里是蠢货啊?燕枝哪里是傻蛋啊?燕枝的智慧哪里止四十九啊?
他才是蠢货,他才是傻蛋。
他萧篡才是蠢货!他萧篡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萧篡笑着笑着,退到玉阶边,毫不顾忌地坐在阶上。
他张开两只手掌,低头看去。
萧篡的手很大,上面还带着粗粝的手茧。前几日被木刺扎出来的细小伤口,已经痊愈,但还是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坑。
他的手拉得开百石重弓,挥得动青铜长戟,勒得停高大战马。
他的手斩尽敌国敌军,握紧天下权势。
天下皆在他的掌中。
可燕枝这只小燕儿,哪里还在他的手里?
原本被他拢在掌中、掐在手心、扣在指尖的燕枝,现在哪里还在他的手里啊?哪里还有他的踪影?
是他萧篡在燕枝的手里!是他被燕枝玩了!
他被燕枝抓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玩儿了!
*
不错,萧篡猜的不错。
燕枝是提前下船,半路逃跑了。
在货船停靠,魏老大问他要不要下船逛逛的时候,他就跑了。
山林间的马鞭,骤然吹来的冷风,教他心神不宁。
他一向很相信自己心底的感觉,他觉得这是娘亲在天上给他的暗示,于是他跟魏老大说了一声,收拾好东西,就提前下船了。
没把他带到淮郡,魏老大过意不去,还退给他二两银子。
临走时,他特意叮嘱魏老大,不要说他搭过自己的船,魏老大也答应了。
所以现在——
燕枝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来到一个名为“石雁”的小镇上。
燕枝下了船,也不问路,随便乱走。
途径这里,偶然听见镇子名字,觉得与自己有缘,便留下了。
直到后来,看见镇子前面立着的石碑,他才知道,原来是“雁”,“大雁”的“雁”,“北雁南归”的“雁”。
不是他的“燕”。
不过也没关系,都算是同类,燕枝就打算在这里住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