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燕出逃后(56)
黑暗里, 时不时传来咯吱咯吱的响动。
是萧篡紧紧咬着后槽牙, 牙尖摩擦,发出的声音。
也是萧篡死死攥着拳头, 指节摩擦,发出的声音。
所以燕枝费尽心思, 跑出宫去,就是为了去找这些阿猫阿狗?
都这么晚了,他吃晚饭了吗?他找到今晚落脚的地方了吗?
他怎么还不去睡觉?他怎么还跟这些人待在一块儿?
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猎户还是土匪?
下一瞬, 萧篡猛地一挥拳头, 将眼前黑暗打碎。
关他什么事?
燕枝吃没吃饭,睡没睡觉, 关他什么事?
燕枝分不清猎户土匪, 就算被土匪抓了, 又关他什么事?
萧篡绷着脸,强自压下心头怒火,重重地倒回榻上。
睡觉!
明日还得上朝,朝中政务繁忙,一堆事情等着他决断。
今年冬天下雪迟,来年开春说不准要闹虫害。
——燕枝就爱在林子里到处乱跑,他又细皮嫩肉的, 虫子一咬一个准。
眼看着就到年节,还得给文武百官发钱,又是一大笔支出。
——燕枝不在宫里,正好不用给他发金饼,正好省钱。
等过几年,他还要御驾亲征,把大梁疆土往四周再拓一拓。
——燕枝也不能跟着去了,西边的牛乳,东边的海鱼,他也别吃了。
燕枝、燕枝、燕枝!
怎么就是克制不住想到燕枝?
萧篡腾地一下从榻上坐起来,再次举起拳头,一拳砸在自己脸上。
清醒点!
你被燕枝这个蠢货传染上蠢病了!
尖利的犬牙划破嘴唇,流出血来。
不疼,但是淡淡的血腥味,足够让他清醒过来。
——要是燕枝真被山匪抓走了怎么办?
虽说他这些年来征战四方,平定天下,但是深山老林之中,难免会有恶人。
燕枝又笨,性格面板上只有“单纯”两个字,对谁都不设防,看谁都是好人,刚认识谁,对谁的好感度就蹭蹭地往上涨。
所以萧篡从来不敢放他单独出门,更不敢放他单独去见人,就怕他被外人哄骗。
偏偏他自己跑掉了。
不知道他身上带着多少银子,往年给他的金饼有没有带着。
萧篡低着头,架起一条腿,用手捂着额头,像是有些头痛。
早知道就该多给他一些银钱,让他自己攒着。
早知道就不该瞒着他立后的事情。早些告诉燕枝,他是皇后,他自然就不会跑了。
早知道就不该大张旗鼓地派人抓他,逼得他不敢走官道,只敢走山间小路。
早知道——
早知道他就不该回宫。
燕枝小小一只,跟小猫似的,冒着大雪,顶着大风,在山路上跑。
他怎么抵得住外面的风霜雨雪?他怎么跑得过外面的豺狼虎豹?
前夜他是机灵,知道去找谢仪,在谢仪家里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
可天底下哪里还有第二个谢仪?他再往外跑,哪里还有第二个谢仪收留他?
萧篡是真有些后悔了。
他不该回来的。
那时候再怎么气恼,也不该回来的。
他就应该继续去找燕枝,他怎么能回来?
萧篡越想越头痛,越想越烦躁,干脆挥了一下手,再次打开燕枝的好感面板。
面板还亮着,就说明燕枝还活着。
还好,还没死。
萧篡最后捶了两下后脑,起身下榻。
燕枝没死,他就要继续找。
燕枝的好感面板,他也不打算关上了。
反正旁人看不见,就这样一直开着,放在身边,确保他能实时监控燕枝的状况。
萧篡下了榻,随手拎起一件外裳,给自己披上,就这样朝外面走去。
夜黑风高,檐下宫灯摇晃。
两个守夜的宫人挤在廊下,低声交谈。
“你说,陛下是真想立燕枝公子为后吗?”
“我可说不准。要说陛下对燕枝公子好吧,似乎也不算特别好;要说陛下对燕枝公子不好吧,似乎也不算特别差。你说呢?”
“我也说不准。陛下对燕枝公子的心思本就多变,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的。再加上燕枝公子现在不是跑了吗?天大地大,人海茫茫,能不能找到还另说呢?”
“我说也是。”
两人正说着话,头顶忽然传来“嘎吱”一声。
殿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两个宫人下意识起身回头。
只一眼,两个人就被眼前景象吓得惊慌失措,连连后退,喊都喊不出来。
“宣卞英、刘洵、刘振、王兴进宫。”
萧篡看都不看他们一眼,丢下这句话,就转身走回殿中,在熟悉的高台上坐下。
两个宫人缓了好一会儿,才敢确认方才看见的,披散着头发,阴沉着面色,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阎罗恶鬼一般的男人,就是陛下。
“是……是,奴等这就去传旨。”
两人忙不迭俯身行礼,急急忙忙退下石阶,跑着去传旨。
*
卞大人就知道!
陛下在燕枝公子的事情上,一定会反反复复,朝令夕改。
所以,在宫中侍从来卞家喊他的时候,卞大人也没有太大的反应。
他只是躺在榻上,应了一声,随后睁开眼睛,拿起一早就放在榻边的官服,熟练地给自己套上。
就像府门外,家里侍从给马匹套上马车一样。
卞大人和从前一样,坐着马车入宫,与几位同僚在宫门前遇见,结伴而行。
最后,一众朝臣来到太极殿前,登上殿前石阶,走进殿中,俯身行礼。
“拜见陛下。”
陛下也如从前一般,说了一声:“平身,赐座。”
只是那声音低沉沉的,不像是从他们头顶响起的,倒像是从地底传来的。
卞大人壮着胆子,暗自抬起头。
结果不瞧不要紧,一瞧要了命。
就这一眼,他也被吓得魂不附体,几乎要站不住。
这这这……
谁打了陛下一拳?!
难不成是燕枝公子回来了?燕枝公子打的?
也是,天底下只有燕枝公子敢与陛下对抗。
可若是燕枝公子已经回来了,陛下又何必要宣他们入宫?
所以……
卞大人尚未回神,身边同僚见他站着不动,好心拽了他一把。
卞大人这才反应过来,退至一边,与一众同僚依次落座。
陛下深夜匆匆召见,必定是为了燕枝公子的事情。
众臣心中都清楚,但谁也不敢先开口,生怕触怒陛下。
殿外一片漆黑,殿里也只点起两盏蜡烛。
殿门未关,寒风吹入,摇晃烛焰。
萧篡端坐高台,烛光将他的影子映在身后壁上,摇来晃去,让人琢磨不透。
他们都不说话,萧篡也不耽搁,冷冷地开了口:“朕——”
众臣赶忙坐直起来,姿态恭敬。
“白日里下了旨,叫你们鸣金收兵,别再去找燕枝。”
“这是气话。”
萧篡垂下双眼,终于承认。
“燕枝陪伴朕多年,又是朕中意的皇后。他无缘无故消失在大梁宫中,还是要找寻的。”
萧篡还是不愿意承认,燕枝是自己跑的。
——无缘无故消失在宫中。
不明就里的人,恐怕还以为,燕枝是被贼人掳走的。
但他既然这样说了,几位大臣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直起身子,作揖行礼。
“臣等一定竭尽所能,找寻燕枝公子!”
“朕找了他几日几夜,心里也隐隐有了些许猜测,愿说与诸位听——”
“臣等洗耳恭听。”
萧篡神色平静,语气也极度冷静。
只是平静之下,似乎始终压制着疾风暴雨。
“他昨日一早离宫,只带了两身衣裳、一点银两,还有那只幼狼。”
“前夜里,他去谢仪家的庄子里过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