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燕出逃后(54)
结果那群宫人没仔细看,看见床上没人,就火急火燎地跑来说,燕枝不见了。
对,就是这样!
他太蠢了,他怎么会这么蠢?
他去宫里宫外找了一圈,都没想到回太极殿来看看。
他应该一早就回太极殿来找的!
没有陛下的命令,一众宫人不敢随意更换太极殿的摆设。
因此,太极殿中,仍旧保持着他与燕枝离开时的模样。
锦缎铺地,红绸高挂。
萧篡径直走进内殿,一打眼,瞧见榻上锦被堆叠,底下有一个小小的突起。
萧篡眼睛一亮,没由来地笑出声来。
在这儿!
燕枝在这儿!
燕枝不就在这儿吗?燕枝不就在家里睡觉吗?
这个蠢蛋,怎么跟小猪似的,足足睡了两天一夜?
外面的人为了他都闹翻天了,他还睡得下去。
“笨死了。”
萧篡笑着骂了一声,随后放轻脚步,走上前去,掀起榻前帷帐。
“蠢货……”
萧篡像从前一样伸出手,想捏住燕枝的脸颊肉,把他从被窝里揪出来,却扑了个空。
被子里没人。
被子里是空的。
前天夜里,他和燕枝就睡在这张床榻上。
燕枝喜欢把被子堆在一块儿,弄成一个圆圆的窝,钻进去睡。
他起来之后,没叠被子,所以……
萧篡倏地冷下脸,狠狠地踹了一脚床榻。将原本就松动的床榻,踹得越发摇晃。
逃跑之前也不叠被子,留着让他叠吗?
还有他搭在衣桁上的衣裳,摆在衣箱边的鞋子,留在殿里的一堆破烂!
全都不带走,全都留着让他来收拾吗?
燕枝自个儿吃多了奶油泡芙,穿过戴过的东西一股奶油味儿,弄得太极殿也全是这个味道。
帝王寝殿,被他弄得跟点心铺似的。
又甜又腻!
萧篡环视四周,最后收回目光,冷冷地喊了一声:“来人。”
宫人这才敢走进内殿:“陛下。”
“把燕枝的东西都清出去。”
他才不收拾!
反正人都走了,东西留着也没用,全部丢了算了!
说完这话,萧篡整个人往榻上一倒。
“哐”的一声巨响,他压塌了燕枝的窝,就这样躺在上面。
榻前帷帐垂落,萧篡抱着手,侧过身,背对着宫人。
宫人对视一眼,迟疑地应了声“是”,随后试探着朝搭在衣桁上的衣裳伸出手。
可下一刻,帝王冷淡的声音从榻上传来——
“衣裳不用收。”
“是。”
宫人收回手,又朝衣箱边的鞋子伸出手。
“鞋袜也不用收。”
“是……”
宫人起身上前,再次伸出手。
“箱子也不用。”
“奴等遵旨。”
从始至终,萧篡都背对着他们。
他连头都没回一下,只根据宫人的脚步声,和燕枝物品的摆放位置,就能判断出他们要拿什么东西。
宫人站在殿中,环顾四周,最后道:“回陛下,燕枝公子的物件本就不多,除去方才那些,便没有可收拾的东西了。”
萧篡沉默片刻,最后道:“方才那些都不算,一起丢出去。”
“是。”
似是怕他们真丢了,萧篡又补了一句:“丢回他自个儿的房间去。”
“是……”
看陛下方才反反复复的模样,宫人心中大概也明白。
他们有意放慢动作,把燕枝留下的东西整整齐齐地收拾好,搬去偏殿。
这一回,陛下似乎是睡着了,没有再喊停。
可就在他们即将抬走那两个衣箱的时候,陛下忽然开了口:“朕带回来的那两床被褥在何处?”
“回陛下,在外殿。”
“拿进来——”萧篡顿了顿,又改了口,“也拿去偏殿。”
“是。”
一众宫人收拾好东西,便轻手轻脚地退下了。
殿门关上,内殿里,只剩下萧篡一个人。
他仍旧侧躺在榻上,抱着手,皱着眉,闭着眼。
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没睡着。
两日一夜,在外奔袭,萧篡就算是铁打的体魄,也该稍作歇息。
可下一刻,萧篡猛地睁开眼睛,目光狠戾。
这被子也有燕枝的味道,这枕头也有燕枝的味道,这床榻也有燕枝的味道!
这床上全都是燕枝的味道!
旁人或许闻不出来,但他嗅觉灵敏,一定闻得出来。
又香又甜的气味,在他面前游走,时刻扰乱他的思绪,叫他不得安宁。
萧篡反手从枕头底下掏出一块手帕,捂住自己的口鼻。
又下一刻,他将手帕揉成一团,狠狠甩开。
天杀的,这条手帕也是燕枝的!
萧篡猛地翻身坐起,环顾四周。
燕枝,燕枝,全都是燕枝!
他分明命人把燕枝的东西全都清走了,结果殿里榻上还都是燕枝!
他要把这些被褥换了,他要把这张床榻拆了。
他要把这座宫殿拆了,让工匠重盖一座!
萧篡重新倒回榻上,不耐烦地闭上眼睛。
不找了,燕枝跑了就跑了,他不找了。
不就是欲擒故纵吗?不就是欲拒还迎吗?
他经历过几千几百个小世界,燕枝这招,他在一开始就见过了。
他、不、找、了!
*
天色渐暗。
燕枝离开大梁宫的第二个夜晚。
他来到渡口,搭上了一条货船。
这条货船运载的是南边的时鲜瓜果,马上就到年节,梁都百姓会喜欢这些东西。
结果货船刚到渡口,梁都就变了天,飘起大雪。
一般来说,下雪不久,河水尚在流动,不会那么快就结冰。
但船老大担心雪越下越大,把船冻坏,不敢耽搁,把货物放下,也不等装满其他货物,马上就要返程。
燕枝来到渡口的时候,正好看见这条即将离开的船。
于是他找到了船老大。
燕枝要搭船,船老大要赚钱,两个人一拍即合。
燕枝带着糖糕和花生糕,花费五两银子,搭乘他的货船。
船老大让手底下的人收拾出一间货舱来,供他居住,把他送到南边,还管他一天三顿饭。
“开船——”
“升小帆——”
船老大一声令下,船上伙计们纷纷行动起来,将船头小帆升起一半。
此时刮的正是北风,风吹帆满,货船很快就离开渡口,顺顺当当地朝南边驶去。
船板上。
燕枝用胳膊挂住花生糕的绳子,一手抱着糖糕,一手抱着娘亲的牌位,望着越来越远的河岸山峦,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
他逃出来了。
这一路艰难险阻,心惊胆战,就连林子里的鸟儿叫了一声,他都以为是陛下追上来了。
可他竟然真的逃出来了。
在筹划离开的时候,他一直都很害怕。
害怕自己一直待在宫里,从没有单独出过远门。
害怕自己从没有走过山路夜路,会被狼叼走吃掉。
害怕自己笨手笨脚的,到不了南边就死掉了。
可是现在看来,这些事情也不是那么难嘛。
陛下总说他笨手笨脚、呆头呆脑的,离开自己就活不下去。
可是……
他现在就活得好好的啊。
可见陛下是错的,他一点儿都不笨。
他一个人在外面,也能活得好好的。
脚下河水粼粼淌过,忽然,有人喊了他一声——
“诶!小公子!”
燕枝回过神,下意识回头看去。
四五十岁、热情豪爽的船老大将什么东西抛给他。
燕枝手忙脚乱地去接,却没接住,最后还是怀里的糖糕一个甩头,叼住了东西。
船老大夸赞道:“你这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