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燕出逃后(133)
“朕……”萧篡大步朝外面走去,似是毫不留恋,“走了。”
燕枝望着他离开的背影,说了一句“陛下慢走”。
待他走后,便忙不迭把殿门关上了。
说到底,燕枝还是有点儿怕他。
怕他发疯,怕他发狂,怕自己出不了宫。
甚至有点儿怕和他待在一块儿。
至于不久之后,外面忽然传来宫人惊慌失措的喊叫——
“陛下!陛下!”
“陛下,怎么了?”
“传太医!”
这个时候,燕枝就坐在榻上,帮糖糕收拾行李。
听见动静,他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眼,但很快的,他就回过神来,转回了脑袋。
他轻轻拍了两下自己的脸颊,又用小小的纸团塞住耳朵,一样一样清点糖糕的玩具:“沙包、树枝、绣球,还有什么?”
“汪——”还有糖糕!
不看,不听,不想。
这样就好。
*
——“陛下?陛下!”
——“传太医!快传太医!”
太极殿外。
萧篡不知怎的,一脚踩空,直接从殿前石阶上摔了下去。
一众宫人禁军见状,赶忙上前,搀扶的搀扶,喊太医的喊太医,手忙脚乱。
萧篡借力站稳之后,却朝他们摆了摆手,自顾自地朝前走去。
众人担忧不解:“陛下……”
“不妨事。”萧篡冷声道,“去净身房。”
“是。”
萧篡竭力维持着清明的神智,大步朝前走,脚步不停。
是,他对燕枝说了假话。
剧情回溯里的东西,都是真的。
至少那坛下了药的酒是真的。
他是真的中药了。
可是燕枝也说了。
地方是他自己要去的,酒是他自己要喝的,药也是他自己要中的。
他不能……
不能用中药来威胁燕枝。
他知道,燕枝最是心软,知道他中药了,一定会叫人去喊太医。
他也知道,燕枝最是心硬,知道他中药了,一定会对他有了戒备。
他受不了。
比起中药,他更受不了燕枝用那种冷漠、疏离又防备的眼神看着他。
就好像……他是天底下最十恶不赦的人一样。
他太脏了、太臭了。
他得自己悄悄地把事情解决了,不能让燕枝发现。
回到净身房,萧篡来到最后一间牢房门前,打开门,走进去,转过身,锁上门,不准任何人进来。
他走到墙角,解下脖颈上的链子,挂在上面。
这几日,他日日都住在这里,也算是十分熟悉了。
做完一切事情,萧篡便盘起腿,在地上坐下。
石壁潮湿,地面冰冷。
萧篡垂下眼睛,眼前却再次不可控制地、浮现出燕枝的模样。
燕枝站在牢房门前,歪了歪脑袋,好奇地看着他,小声问:“陛下怎么了?”
萧篡猛地抬起头,伸出手,试图抓住燕枝,一瞬间,燕枝的模样消散。
是他太心急了。
于是他再次垂下眼睛,耐着性子,等待燕枝的幻象驾临。
——燕枝走到他面前,燕枝看见他的模样。
——燕枝会被他吓一跳吗?
会的,一定会的。
燕枝会被他这副模样吓得大惊失色。
——那燕枝会扑进他怀里吗?
——燕枝会抬起头,用温温热热的嘴巴,来亲他的嘴唇吗?
——燕枝会……燕枝会跨坐在他的腿上,解开衣裳,用自己温温热热的胳膊,来抱住他吗?
萧篡闭上眼睛,在药力作用之下,放任自己沉溺于幻象之中。
会吗?会吗?
不,不会!
下一瞬,萧篡再次睁开眼睛,清醒过来。
燕枝不会!现在的燕枝不会!
燕枝不会再来看他了。
燕枝不会再抱他亲他了。
燕枝更不会再心疼他了。
是他的幻想,是他一厢情愿的妄想。
萧篡低下头,瞧着自己身上不堪肮脏的模样,忽然打心底里憎恶起自己来。
他这么坏,这么脏,这么丑。
燕枝早就不要他了,早就把他丢掉了,又怎么会在意他的死活?
萧篡张开手掌,下一刻,手掌落下,他狠狠地拍了下去。
用拍的、用攥的、用掐的,他就是想把这个肮脏的东西弄掉,想把自己脑子里肮脏的念头压下去。
他怎么能想着燕枝做这种事情?
要是被燕枝知道,就更不好了。
燕枝一定会生气的。
燕枝是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小神仙,怎么能亵渎他?
萧篡忽然脱了力,倒在牢房墙角。
不能……不能……
家养的小狗,要学会克制自己的欲望。
要学会不对着主人发疯。
糖糕就不会,糖糕一定不会对着燕枝放肆。
萧篡这样想着,便把缠在脖颈上的链子解下几圈,缠在自己的腰腹上。
锁链紧紧缠住发疯的野兽。
呼吸之间,肌肉绷起。
萧篡力气大,连铜锁都能徒手掰开,这根细细的锁链,对他来说,其实根本算不上什么。
只要他随便一发力,就能把链子挣断。
可他就是心甘情愿被锁住,仿佛链子那头牵着他的人,就是燕枝。
甚至于,一旦他对燕枝有了非分之想,他就重重地拽一下链子,让链子扯得更紧。
不能,不能欺负燕枝,不能玷污燕枝,就算是在梦里也不能。
很紧,很痛,但远远比不上他心里的痛。
就这样,萧篡架着脚,靠在净身房的墙角处,面色惨白,额头上满是冷汗。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药力煎熬与彻骨痛楚之间,在梦与醒的交界之中,仿佛被放置于冰与火的两重煎熬之上。
他期盼燕枝驾临,又生怕玷污了燕枝。
事到如今,不仅是燕枝恨他,就连他自己,也开始恨自己了。
他厌恶自己,憎恶自己。
混沌之间,萧篡挂着链子,猛地扑上前,扑到御案前。
他从案上拿起一把匕首。
各地官员送上奏疏,外面会用陶泥封上一层,以免奏疏被人调换。
这把匕首,就是用来撬开陶泥的。
但是现在……
萧篡望着手里的匕首,忽然失了神。
他总觉得,这把匕首上少了什么东西。
他讨厌自己,所以他应该……
下一刻,他举起匕首,将刀锋对准了自己的手掌。
用来拆陶泥的匕首,被泥巴日夜磨损,实在算不上锋利。
说是匕首,不如说是锯子。
“刺啦”一声,刀锯开他的手掌,鲜血淅淅沥沥地淌了下来。
还是脏,他的手脏,他的血也脏,他的……更脏。
萧篡再次握紧了匕首,低头看向身下。
他试探着,用匕首划了一下自己的腿根。
就是因为这个东西这么坏,燕枝被他弄疼了,才生气走掉的。
就是因为他控制不住这个东西,日日夜夜,毫无节制,燕枝被他弄烦了,才不要他的。
都怪这个东西!都怪它!
都怪……都怪我!
他要改,就从这里开始改。
*
翌日清晨。
燕枝早早地就起来了。
他最后清点了一遍行李,确认没有东西遗漏,再看了看自己住过十年的偏殿。
之前他走得匆忙,都没来得及认真道别。
现在是真的要走了。
“准备一下,要出发啦。”
燕枝拍拍糖糕的屁股,把小包袱挂在它身上。
“自己的行李自己背。”
“嗷——”
糖糕背着小包袱,不大舒服地甩了甩身子,调整好姿势。
燕枝笑了笑,又给它挂上皮质的项圈和铜制的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