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燕出逃后(36)
萧篡无所谓燕枝撒谎,只要燕枝继续喜欢他,饶过他一回,也无所谓。
萧篡吃完了手里的半块肉饼,转过头,看向燕枝。
燕枝左手端着碗,右手拿着饼。
一口肉糜,一口肉饼。
一口肉饼,一口肉糜。
见陛下看过来,燕枝举起左手,又举起右手,犹豫片刻,最后把吃了一半的饼递给萧篡。
萧篡轻笑一声,伸出食指,戳了一下他鼓起来的腮帮子。
燕枝怀里揣着放奴书,心里盘算着要出宫。
萧篡戳着他的脸颊,想着来日方长。
——同床异梦,不外乎此。
*
不知道是不是萧篡的错觉。
自从燕枝生了这场大病,醒来之后,就变得格外乖顺。
平日里不是窝在榻上睡觉,就是陪着他批奏章。
话变少了,动作表情变少了,事情也变少了。
饭量倒是变大了。
让他睡觉就睡觉,让他吃药就吃药。
就算他拿出药片和药水,让燕枝吃,燕枝也没有疑惑,更没有异议,接过来就吃。
要是换做从前,燕枝看见他拿出药片药水的时候,就该跟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地缠着他问,陛下陛下,这是什么东西了。
觉得药苦,他也不说,自己仰着头,皱着脸,艰难地咽下去。
吃完了药,他想喝点水压一压苦味。
但萧篡呵斥他,不让他喝,说会削减药力,他就乖乖放下茶杯,自己躲在角落里,悄悄吐舌头。
一直到了第二日清晨,起床要洗漱的时候,他才哑着嗓子问:“陛下,现在可以喝水了吗?会不会影响药力啊?”
萧篡这才知道,燕枝从吃了药的昨日正午,一直到现在,都没喝水。
难怪他的嘴角都起皮了,难怪他的嘴唇都裂开了。
对上燕枝小心翼翼的目光,一瞬间,萧篡只觉得气血上涌,几乎要失去理智。
最后,他一手按着燕枝的脑袋,一手握着茶杯,往他嘴里灌了两杯温水。
燕枝没有反抗或是挣扎,连话也不说,就算被水呛到,也只是红了眼眶,别过头去,拿出手帕擦脸擦嘴。
看见陛下的手上也沾了水,他还想给陛下也擦一擦。
直到这个时候,萧篡才从“燕枝变乖”的满意里,察觉到了不对劲。
不对劲!燕枝不该是这样的!
他是想让燕枝乖点,但不是像提线木偶一样的乖!
从这件事情之后,萧篡留意看着燕枝,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越看越觉得燕枝有事情瞒着他。
越看越觉得,燕枝下一瞬就会在他眼前消失不见。
*
这日清晨,萧篡在御案前批奏章。
燕枝和往常一样,坐在他身边,认真磨墨。
磨着磨着,燕枝就撑着头,目光飘到了殿外。
如今已是深秋,梁都该飞去南边过冬的鸟儿,早已经结伴飞走了。
还有一两只,不知道因为什么掉了队,磨磨蹭蹭到今日才出发。
鸟儿翅膀划过天际,燕枝看着,不由地出了神。
忽然,一只大掌落在他的脑袋上,让他把头转回来。
萧篡冷声问:“你又发什么呆?”
燕枝规规矩矩地答道:“回陛下,奴风寒没好,所以走神了。请陛下恕罪。”
不对!还是不对!
燕枝不该这样说话的!
萧篡皱起眉头,只觉得烦躁。
燕枝等了一会儿,见陛下不说话,便低下头去,继续研墨。
陛下不说话最好,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就在这时,萧篡又道:“你确实是风寒未愈,这几日总发呆,做事情也慢半拍。等会儿再去吃一片药,喝一瓶盖的药水。”
燕枝乖巧答应:“是。”
“知道药放在哪儿吗?会拧瓶盖吗?”
“会。”
“等会儿太医过来,就别让他们诊脉了。”
“是。”
“等你好了——”
萧篡批阅奏章的动作一顿,没有再说下去。
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等燕枝病好了,他想带燕枝去做什么。
燕枝下意识接话:“就把奴阉掉?”
“哐”的一声,萧篡用力将手里的朱砂笔拍在案上,猛地转过头,看向燕枝。
燕枝被他吓了一跳,赶忙直起身子,跪坐端正。
正要请罪,可下一刻,萧篡就钳住他的肩膀,把他抓到自己面前。
野兽一般狩猎搜寻的目光,在燕枝的脸上梭巡,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丁点儿的端倪。
萧篡宁愿燕枝是故意的,他还记着前阵子的事情,故意记仇,所以故意说这样的话来气他。
可是没有。
燕枝的脸还是燕枝的脸,只是因为生病,又瘦了一些,脸颊肉也少了。
他被萧篡忽然的动作吓得脸色发白,但一双眼睛还是清凌凌的,毫无杂质,疑惑地望着他。
他是在顺着陛下的话说下去,陛下为什么要发怒?
——他不是故意的,他就是这样想的!
萧篡厉声质问:“朕何时又说,要把你阉掉了?”
“前……”燕枝悄悄掰着手指头,“前几日。”
“不是已经把你从净身房里抱出来了?你怎么还想回去?”
“可是……”燕枝小声道,“可是谢公子还在净身房里啊,陛下说,奴与他只能有一个……”
“谢仪?!”萧篡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想着救他,这么多日过去,他早就饿死了!”
燕枝小声解释:“三日饿不死人的。”
他当时在净身房里饿了五日,也没死掉。
燕枝这几日一直惦记着谢仪,但是怕陛下生气,所以都没敢提起。
他原本的计划很简单,就是让谢仪忍几日,等他被阉掉,再向陛下求情。
这样就能一举成功,把人给救出来。
燕枝一脸认真:“陛下,谢公子与奴并无私情。只是他因奴获罪,被奴牵连,奴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所以才……”
“他早就回家去了!”
“真的吗?”燕枝眼睛一亮。
“他早就回家去了。”萧篡深吸一口气,别过头去,“朕早就让人把他放了,就在你醒的那日。”
“太好了!”燕枝一听这话,马上露出笑容,真诚道,“多谢陛下!”
他并不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陛下不会撒谎的,陛下也不屑于撒谎。
没有人因为他的缘故受罪,这样就再好不过了。
“你就这么想被阉掉?”萧篡目光沉沉地看着他,“这几日都惦记着这件事?”
“奴……”燕枝收敛了欣喜的表情,正色道,“因为陛下总这样说,所以……”
萧篡面色阴鸷,垂眼看他,似乎已经到了极度不悦的边缘。
燕枝想了想,反过来安慰他:“其实陛下说的也对,奴在宫中当差,至今仍未净身,确实于礼不合。况且……”
况且他与陛下在榻上,他确实也没出什么力。
就算日后要出宫,他也没有想过要娶妻生子。
所以,被阉掉也没关系。
就当是……
“朕不会再说了。”萧篡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
“唔?”燕枝抬起头,眨巴眨巴眼睛,不解地看着他,“陛下说什么?”
声音太低了,他没听清。
终于,萧篡在燕枝坦荡探寻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萧篡抱起燕枝,把轻了许多的燕枝放在腿上,抱着他,把下巴搁在他的肩上,拿起笔,继续批阅奏章。
他的声音依旧很低,像是从胸膛里发出来的一般。
——“以后不会再说了。”
*
其实,陛下说第一遍的时候,燕枝就听见了。
陛下说,以后不会再说把他阉掉。
但燕枝不信,也不想欢天喜地地谢恩。那样显得他很傻,随随便便就又被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