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燕出逃后(127)
“我!”
萧篡下意识站起身来。
“燕枝,我在这里!”
“我就在这里!我陪你说话!”
“你别怕!别怕!我在这里!”
萧篡的眼睛亮着光,狼一般的锐利目光,扫过牢房。
燕枝……燕枝在哪儿呢?
可是没有,还是没有燕枝的身影。
萧篡略一思忖,再次闭上眼睛。
果然,他闭上眼睛的瞬间,燕枝的哭声再次传来——
“陛下,对不起,对不起……”
“奴知错了,奴知错了,求陛下放过谢公子……”
“奴再也不吃泡芙了,奴再也不吃奶糖了,再也不吃饼干……”
听见这句话,萧篡才猛然惊醒。
直到此时,他才明白,为什么他找到燕枝的时候,逼迫燕枝吃泡芙,燕枝死活不肯吃,还对着泡芙干呕出来。
那时他以为,燕枝是在跟他赌气,故意气他。
他忘了,他那时就在净身房门外,亲口听着燕枝说的这句话。
他怎么能忘了呢?
他怎么能逼得燕枝连最爱的泡芙,都不爱了呢?
就在这时,牢房里,不知从何而来的风,拂过萧篡的耳边,送来燕枝的最后一句话——
“陛下救我……陛下救我……”
萧篡踉跄两步,似是站不稳,又似是脱了力,整个人重重地砸在墙角。
他后知后觉的,终于明白自己都做了些什么,也终于明白燕枝的噩梦究竟从何而来。
他强势,他霸道,他嫉妒,他怨恨,他不许燕枝和谢仪来往。
他把燕枝关在净身房里,是想让他长点儿教训。
他原以为,不过是一刻钟,他还在外面守着,燕枝不会有事的。
可是他忘了……
燕枝八岁那年,他把燕枝从净身房里救出来。
从此燕枝视他如天神,对他百般依赖,千般顺从。
可是燕枝十八岁这年,他又亲手把燕枝丢进了净身房。
从此燕枝对他有了戒心,有了防备,对他再也没有信任。
燕枝害怕的,从来都不是净身房,更不是泡芙。
燕枝怕的是他!
是他啊!
萧篡靠在墙角,睁大双眼,静静地望着黑暗尽头。
这一回,他没有再闭上眼睛,却还是能听见燕枝的哭声。
是燕枝,但又不是燕枝。
是燕枝在他的耳边哭,在他的心里哭。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早就把燕枝的哭声藏在了心底。
从今夜起,萧篡对燕枝有话必应,有问必答。
燕枝在他的心里,哭着说:“有没有人啊?有没有人能跟我说说话?”
萧篡轻声道:“有啊,燕枝,我在这儿,萧篡在这儿。”
——“我好怕,这里好黑,我好怕!”
“别怕,狼的眼睛会亮。”
——“奴错了!奴知错了!求陛下放过谢公子!”
“燕枝,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是我错了,我大错特错。”
最后,燕枝哭着求他——
“陛下,能不能直接把我阉掉?我很能忍疼的,我不怕疼,直接把我阉掉吧!”
“不会……不会把你阉掉的……”
萧篡顿了顿,正色道:“燕枝,该被阉掉的人——”
“是我。”
“你把我关进净身房里了,现在净身房里有我。”
“我会永远留在净身房里,永远占着这个牢房。”
“我不会再出去了,你也不会再进来了。”
“你别怕,你走罢,快走罢。”
*
这一夜。
萧篡盘腿坐在净身房牢房里,一夜不曾合眼。
如同一尊邪神神像,稳稳镇压着燕枝的所有噩梦。
燕枝则抱着被子,窝在榻上,蜷着身子,像一只小猫,睡得香甜。
这是他这几个月以来,睡得最好的一个夜晚了。
他没有再梦见自己被萧篡欺负的从前,更没有梦见自己被萧篡丢进净身房里。
因为这回,是他把萧篡关进净身房!
他拽着萧篡脖子上的链子,亲自把他关进净身房里。
这个牢房,只能容纳一个人。
所以,萧篡进去了,他就出来了。
他不害怕,他再也不害怕了。
就是在这样无边的勇气里,燕枝一觉睡到天亮。
舒舒服服,安安稳稳。
日光透过窗纸与帷帐,落在榻上。
燕枝“哼哼”两声,抱着被子,翻了个身,想要多睡一会儿。
可是这时,外面传来叩门声,还有熟悉的好友声音。
“燕枝,你起了吗?”
“不对劲啊,他之前不是都起很早的吗?”
“难不成是病了?还是又躲在被窝里偷偷哭?”
卞明玉越说越觉得有道理,赶忙招呼谢仪:“快快快,我们两个直接把门撞开,进去看看……”
话音未落,面前门扇被人从里面打开。
燕枝穿着雪白的单衣,打着哈欠,面色红润,精神饱满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谢仪、明玉,早啊!”
“早……”
卞明玉看着他,不由地睁大了眼睛。
“你睡到现在啊?”
“嗯。”燕枝点了点头,朝他们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昨晚特别好睡,一觉睡到刚才,忘记还约了你们玩投壶了。”
“不要紧。”谢仪道,“你还想再睡一会儿吗?去睡罢,我和卞公子在外面逛逛。”
“不用啦,我已经醒了。”
燕枝一边说着“醒了”,一边又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我洗漱一下,很快就好。”
“就是。”卞明玉深以为然,“今日天色这么好,合该在外面投壶,怎么能被你就这样睡过去?你快去洗漱,我和谢仪先玩玩。”
“好。”
燕枝回到房里,洗了把脸,穿好衣裳,就出去寻两个好友。
他们已经将东西摆好了,就在廊下玩儿。
两个人轮流投壶,燕枝还没吃早饭,就带着糖糕,坐在廊下,一边晒太阳,一边吃宫人送过来的早饭。
他啃了两口豆沙饼,被里面的豆沙甜到舌尖,笑得眉眼弯弯。
卞明玉一手捏着一支竹箭,背过身去:“燕枝,看好了,这个就叫做‘双雁投林’,我昨晚在家里苦练了一夜呢。”
“唔?”燕枝抬起头,好奇地看过去。
竹箭脱手,直直地朝铜壶飞去,眼看着就要中了。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糖糕一个起跳,纵身一跃——
它“嗷”的一嗓子,直接把竹箭叼走了。
“啊!”
卞明玉倏地回过头,大叫一声。
“你这头坏狗!你在干什么?”
他撩起衣袖,追着糖糕打:“我没跟你玩‘丢出去捡回来’的游戏!这是‘双雁投林’,不是‘一狗飞天’!你这头大坏狗!”
燕枝与谢仪对视一眼,两个人都努力憋住笑。
卞明玉追着糖糕,打了它两下,转过身,又发现燕枝和谢仪神色古怪。
“扑哧——”
燕枝最先没忍住,笑出声来。
“燕枝!”卞明玉又一次撩起衣袖,扑上前去,“你也笑我!”
燕枝一边笑,一边向他道歉:“对不起嘛……”
卞明玉轻轻捏他的胳膊:“你再笑,就把你也丢进铜壶里去,就叫做‘一燕投林’,‘笨鸟投林’!”
“哈哈哈!我错了……我错了……”
燕枝与两个好友笑闹着。
正巧这时,萧篡身穿冕服,下朝归来。
听见燕枝连声在说“我错了”,萧篡猛地一惊,大步跨上石阶,穿过回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