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燕出逃后(136)
似乎燕枝已经很久没有在他面前这样笑过了。
燕枝是在和他们下棋吗?
大抵是吧?他听见燕枝想悔棋。
他也会下棋,来这边的时候,学了一点,他可以去帮燕枝,他也可以让燕枝悔棋。
他可以过去找燕枝,他也想和燕枝一块儿。
这个念头甫一发芽,萧篡就回过神来,熟练地抽出案上匕首,照着自己的手臂划了一道。
匕首划破他的皮肉,血珠溢出,疼痛叫他回过神来。
不行。
他一过去,燕枝就笑不出来了。
他只会让燕枝害怕,只会扫燕枝的兴致。
他不能过去。
对面船舱忽然静了下来,燕枝的笑声消失了。
他们是不下棋了吗?还是他们也让燕枝悔棋了?
萧篡忽然好想知道,燕枝现在在做什么。
他忽然嫉妒谢仪,嫉妒卞明玉,嫉妒他们可以日日夜夜和燕枝待在一块儿,嫉妒他们……
下一刻,萧篡再次拿起匕首,在刚才的伤疤上划了一道。
这次划得更深更重。
疼痛再次让他清醒过来。
他有什么资格嫉妒?他有什么本事吃醋?
是他亲自把燕枝欺负跑的,是他亲自让那两个人上船来的。
作为小狗,他不能嫉妒。
他要向糖糕学,糖糕一定不会嫉妒,糖糕只会高兴地甩着尾巴,绕着燕枝转圈。
他也要这样。
他也要为了燕枝的高兴而高兴。
可是他……
萧篡低下头,又往手臂上划了一刀。
就连糖糕也嫉妒啊。
*
燕枝走一步棋,花了整整一个时辰。
燕枝蹑手蹑脚地捏着棋子,放在棋盘上,小小声地宣布:“好了,我下好了……”
卞明玉被他吵醒,“腾”的一下从榻上坐起来:“下好了?我都睡着了。”
“嗯嗯。”燕枝点点头,小心翼翼地看向他,“明玉,你觉得下这边怎么样?”
谢仪笑着道:“不用看他,你想怎么下就怎么下。”
“就是。”卞明玉点点头,瞧了一眼棋盘,“我觉得下得很好啊,继续继续。”
“好。”
谢仪手起手落,放下一颗棋子。
“轮到我了吗?”燕枝换了一只手撑着头,“让我思考一下。”
卞明玉抱着毯子,闭上眼睛,又倒了回去:“让我再睡一会儿。”
燕枝推了推他:“别呀,我这次会很快的。”
卞明玉平躺在榻上,敷衍地应了两声:“嗯嗯,快快。”
就这样,三个人一盘棋,一直下到了入夜。
谢仪起身下榻,拿出火折子,把船壁上的蜡烛点燃。
卞明玉搂着毯子,横七竖八地躺在榻上,呼呼大睡。
不知道他是不是梦见自己在吃东西,时不时还砸吧砸吧嘴。
燕枝还坐在棋盘前,左手撑着头,右手撑着头,双手撑着头。
小脑袋跟风车似的,扭来扭去,转来转去,就是没个定论。
三个人各做各的事,倒也互不干扰。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叩门声。
谢仪走上前去,给外面的人开了门。
是船上的禁军:“谢公子,晚饭已经好了,是出来吃,还是……”
谢仪回头看了一眼榻上,轻声道:“麻烦送进来吧,我们在舱里吃。”
“好。”
不多时,禁军便端着托盘,把吃食送过来。
谢仪再道了声谢,接过东西,就把舱门关上了。
一声轻响,门关上的瞬间。
躲在对面船舱里的萧篡,不由地红了眼眶。
燕枝为什么不出来吃晚饭?
一日三顿,是他能见到燕枝的仅有的三次机会了。
除了这三顿饭,燕枝都窝在房间里,和他们一块儿玩。
燕枝为什么不出来?
是因为不想见他吗?
燕枝有那么讨厌他吗?
燕枝是看见他就吃不下晚饭吗?
不……
燕枝要是讨厌他,他可以把自己的脸挡住的。
燕枝要是不想和他一桌吃饭,他也可以蹲在燕枝脚边吃的。
他可以不打扰燕枝,但燕枝不能连一丁点的气味都不给他闻。
萧篡躲在门后面,紧紧攥着拳头,低下头,竟然没忍住落下泪来。
他被燕枝遗弃了,他被燕枝丢掉了。
他哭得无声,只是两行眼泪往下落。
他不能哭出声来,会吵到燕枝的。
他更不能闯进对面船舱里,会吓到燕枝的。
他不能难过,不能嫉妒。
因为燕枝现在正高兴。
他不能……
他只能再次抓起匕首,胡乱地往自己的手臂上划。
眼泪落下,与血珠混在一块儿,才让他稍稍冷静一些。
萧篡如同鬼魅一般,贴在门后面,透过门上缝隙,紧紧地盯着对面船舱。
一刻钟、两刻钟。
谢仪打开舱门,把他们吃完的碗碟托盘端出来,送过去。
没多久,他又回来了,又把门关上了。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船舱门再也没有一点儿动静。
没有人开门,更没有人从里面出来。
天都这么晚了,谢仪和卞明玉为什么还待在燕枝的船舱里不出来?
为什么?
难道他们今晚要一起睡吗?
他们是要彻夜玩乐吗?还是要同床共枕?
不行!不能!不可以!他不允许!
萧篡把额头抵在门板上,一下一下地撞在上面。
不可以……不可以……
燕枝怎么可以和他们一起睡?
他会死的!
他会憋死的,他会气死的,他会被自己心里的妒火活活烧死的。
萧篡无声地淌着眼泪,手臂上也无声地滴落着血珠。
可他什么也做不了,他只能在心里祈祷。
不要,不要,燕枝不要和他们一起睡。
再等一会儿,谢仪和卞明玉就会走出来,各自回房去。
再等一会儿……
就在这时,对面船舱忽然有了动静,似乎是有人要出来了。
萧篡马上打起精神,胡乱抹了把眼睛,朝外面看去。
出来!出来!
谢仪出来!卞明玉出来!全部出来!
可他等了好久,一个人影都没见到。
方才的动静,似乎是谁不经意间发出来的,只响了一下,很快就消散了。
风吹过,月近中天。
船上几乎所有人都睡了。
对面船舱的燕枝和他的两个好友,也早就换好衣裳睡下了。
天色太晚了,他们确实是睡在一块儿的。
舱里有一张大床和一张小榻,燕枝和卞明玉一块儿睡大床,糖糕趴在床边,谢仪独自睡在小榻上。
床铺很大,卞明玉睡在外面,燕枝睡里面,两个人盖着两床被子。
燕枝翻了个身,平躺在榻上,在空中比划,小声问卞明玉:“明玉,你说,如果这里有三颗黑子,这里又有两颗,那我应该下在哪里呢?”
“嗯……”卞明玉根本没听他在说什么,胡乱哼哼了两声,就当是答应了,“下哪?鸡蛋要下在鸡窝里,鸭蛋要下在鸭窝里。”
“不是鸡蛋鸭蛋,我是说下棋。”
“下棋?”卞明玉咂了砸嘴,“下棋就下在‘棋窝’里呗。”
燕枝瘪了瘪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在这时,卞明玉也翻了个身,伸长手,搭在他的身上。
算了,睡吧。
燕枝拽了拽卞明玉腰上的毯子,帮他盖好,自己也缩进被窝里,闭上眼睛,安心睡觉。
和好友在一块儿的日子,真好。
所有人都睡了,只有萧篡没睡。
所有人都好,只有萧篡不好。
萧篡就像是不知疲倦一般,站在门后面,双手死死握着门板,双目猩红,死死地盯着船舱门,几乎要滴下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