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与将军解战袍(108)
“我说的是丈人,在识人这方面,丈人眼力实在了得。”
宋千帆想起前几年王存对陛下、对朝廷那不屑一顾的模样,再到如今被唐颂当面骂作“内阁几案”也依旧八风不动,坚持装聋作哑的定力,觉得自己从前还是太不了解丈人了。
“父亲的确会观面识人,”王夫人微微一笑,“当初他第一次见你,便是在榜下捉婿之时,回来就跟我说,女儿,你将来有福了,为父帮你挑了一位良人,相貌才华都是上佳。”
宋千帆咳嗽一声,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
“丈人过誉了,”他谦虚道,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小婿资质平平,能有今日,全靠丈人提携……”
王夫人温柔地帮他整了整衣襟:“他还说你面相一看就不是能少年得志的,待到中年发家,正好咱们孩子也大了,夫君若是有贰心,估计也早就相看两厌,正好随他去了。”
宋千帆:“…………”
丈人,您这也太不厚道了!
另一边,宗策回宗府和宗略小坐了片刻,在弄清楚搬家是殷祝教唆后,宗策沉默了一会儿,说:“也好。”
宗略:“哥你不生气吗?”
“你也大了,有些事情,自己决定就好。”宗策说,“陛下说得没错,我不常待在新都,父亲留下的这处旧宅子距离工坊位置太远,也不适宜待客。这笔钱从咱俩的月俸里扣,你再多招几个护院,有些钱不能省。”
宗略听他这意思,察觉到不对,皱眉问道:“哥,可是要出什么事了?”
“暂时不会,但将来就说不准了。”
宗策把视线投向天边的落日,暗淡的天幕犹如巨兽张开大嘴,将其缓缓吞噬,“随着战争全面开启,各路人马登台唱戏,这天下,只会越来越乱。”
“你要保护好自己,阿略,”他转过头来,对宗略郑重其事地说道,“父亲去世前,让我一定要照顾好你,我知道你要强,也一直想着卢及能回来,但这已经不可能了。先不说你的腿,北屹军队里出现神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宗略放在双膝上的手攥紧,低头不语。
宗策轻轻叹了一口气。
“北屹从前是没有工坊的,想要造出神机,没有个几年的时间不可能办到,”他的声音低沉,“算算看,恐怕卢及刚到北屹不久,就已经把图纸献给了他们。”
“就算是这样,你也依然相信他没有背叛吗?”
宗略紧抿着唇,摇了摇头。
“他一定有什么苦衷,”他喃喃道,“哥,你是知道他人品的,他那么重感情的一个人,怎么可能……”
“正是因为他重感情,所以才会为了妹妹背叛!”
宗策厉声道:“他有多看重妹妹,你我都很清楚,北屹那些人把他妹妹的手指砍下来随着信一起寄给他,那段时日他有多崩溃,你难道不知道吗?父亲劝他放下,他做不到,最后还是选择了背叛,多少大夏人因他而死,他也没有回头,就说明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阿略,不要再沉浸于过去了,卢及的确有苦衷,我同情他,但不代表我能代替那些死去之人原谅他。你既然已经加入了陛下的计划,那就意味着你们已经彻底站在了对立面。”
宗策冷声道:“对敌人心存怜悯,就是对自己人的残忍。”
宗略深吸一口气,强笑道:“我知道了,哥,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咱们先不谈这些,好吗?”
见宗策不答,他又央求道:“放心吧哥,今后我不会再给他写信了,这么多年,我也的确死心了。哥,你放心,我没有透露过半点关于陛下、关于大夏的机密,孰轻孰重,我还是知晓的。”
“阿略,”宗策看着他,轻声说道,“陛下若出了什么事,我绝不会独活。”
宗略身子一震,看着他的眼神从惊诧,慢慢演变成一种带着淡淡悲凉和怅然的复杂情绪。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宗略闭了闭眼睛,“哥,这条路不好走。我们兄弟两个,看来都是不听劝的人。”
“我与阿略你的境遇不同,”宗策淡淡道,“更何况,再不好走,我也已经打算一条路走到黑了。”
他站起身,从怀中拿出一枚漆黑匣子放在桌上,“这里面是一枚能调动千人禁军的符令,飞鸟坊事关重大,陛下说了,绝不能再出现类似于当年的意外,你应该明白其中利害。”
“好。”
宗略按了一下扶手,将匣子收进轮椅下方弹出的暗格里。
宗策的视线在那扶手上掠过,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准备离去。
正待出门之际,身后传来宗略的声音。
“哥,替我向陛下问好。”他温声说,“就说,下次殷兄再来府上,必定扫榻相迎。”
宗策背对着他,无声地勾了一下唇。
“知道了。”
想到宫中那人,他只觉得胸膛中万千情愫化为绕指柔,任再多的阴谋诡计、人心险恶也无法消磨半分。
宗策压下心中迫切想要相见的冲动,向前跨出一步,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月光洒落皇城,万家灯火连成星海。
一辆马车从街道的尽头驶出,滚滚车轮碾过青石砖路。
前世在父母离世后,宗策从未觉得这座辉煌都城令他有过归属感,唯一能让他稍感慰藉的,便是战后回到宗府、与弟弟团聚的短暂时光。
但如今,他归心似箭,明明才刚分别不到几个时辰,却只想着再早一刻与那人相见。
宗策脊背挺直地坐在马车内,深沉目光穿透黑夜。
直到那座灯火通明的宫城出现在视野之中。
第64章
“宗大人,可有用过晚膳?”
宗策摇了摇头:“尚未。”
“那正好,陛下已经命人布菜,就等着宗大人回来用膳了。”苏成德笑道,“请吧。”
宗策脚步一顿,“陛下不一起吗?”
“陛下说今晚没什么胃口,叫人摆驾御清宫泡池子,别的等您来了再说,”苏成德说,“咱家正要去禀报呢。”
“可是身体不适?”宗策皱眉。
“咱家问了,但陛下说不必叫太医来,”苏成德猜测道,“许是疰夏烦热吧,自打入了夏之后,陛下的胃口的确减退了些,太医说是正常的,等入秋凉快就好了。”
宗策:“那麻烦公公准备一碗绿豆汤,我直接去找陛下。”
苏成德对他的回答似乎毫不意外,笑道:“好,咱家这就喊人把晚膳也一同送过去。”
“劳烦苏公公。”
宗策对他微微点头,转身离去。
望着宗策远去的背影,苏成德心想,看来今晚是不用把偏殿收拾出来了。
御清宫位于皇宫东北方向,里面有一口天然温泉,被巧手工匠打造成了阴阳衔鱼双生的造型,也被称为是皇城的“龙眼”。
而此刻,殷祝正软绵绵地泡在这龙眼里,望着窗外夜空中闪烁的漫天星辰发呆。
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放松了。
大夏与北屹开战,他干爹忙着驻防打仗,他为了稳固大后方,也天天忙得不可开交,连安神香都被他换成了醒神香,每天忙得昏天黑地,沾床就睡。
但随着战事焦灼,殷祝逐渐发现了一件细思极恐之事。
这件事,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
他干爹在晖城之战中,杀死了未来会成为下一任北屹国主的克勤,可以说,自此之后,历史的发展就已经和前世完全不同了。
然而这数月间几场仗打下来,除了他干爹夺下峦安关外,西南等地传来的战报,竟与他所知道的相差无二。
这意味着什么?
殷祝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恐怖的念头:难不成,历史也是有惯性的?
即使改变了其中几个关键因素,最终也依然会滑向既定的轨道……不,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