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与将军解战袍(185)
……明明一点儿也不像啊。
喝完敬茶后,殷祝站起身来,对着众人道:“今日太子大喜之日,朕作为父亲,特意来这一趟,就不久待了。你们不必拘束,自便吧。”
尹英忙上前一步道:“父皇,儿臣送您回宫。”
“不必,新娘还在等你呢。”
最后尹英坚持要把他送出太子府,殷祝答应了。
屏退众人,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院中。
殷祝的步伐很慢,他的余光注意到尹英已经快和自己差不多高了,忽然问道:“这么些年,叫你独自留在新都,你可怨朕?”
尹英脚步一顿,惶恐道:“儿臣怎敢怨恨父皇?父皇对儿臣寄予厚望,儿臣只恨自己心长力短,不能为父皇分忧。”
殷祝看着他一身喜服站在檐下的模样,淡淡笑了笑,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朕身为君主,尚且未能磨灭人欲,更何况你。”
“你应该怨恨的。”他说,“但是可以恨朕,不要恨大夏。因为无论你去到哪里,都是大夏的太子殿下。”
尹英听得懵懂,不太明白父皇这番话究竟有何深意。
他打算回去之后问问老师再说,当下也只是诺诺应声,不敢直视殷祝的双眼。
临走前,殷祝还在便宜儿子一头雾水的注视下,十分坦然地顺走了他的那条牵红。
——儿子和老子同天结婚,循环利用一下,咋了?
要真说起来,这次尹英结婚都是他来掏钱,包括从太子府的布置,再到尹英从头到脚这一身喜服装扮。
他这种行为连顺手牵羊都算不上,最多只能叫物归原主。
回去之后,殷祝先在御书房耐心批了一下午奏折,也不问苏成德他干爹究竟在哪干嘛去了,反正到时候总会知道的。
直到天边余霞成绮,专注于手头公务的殷祝隐隐约约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动静。
他愣了一下,心想难道他干爹下午还睡在榻上吗?
可是不对啊,他来的时候看过了,书房里一个人也没有。
刚想转身查看,眼睛就被一只大手遮住了。
殷祝的脊背刹那间紧绷,感觉到那熟悉的气息靠近,又放松下来,埋怨道:“吓朕一跳。这是做什么?”
宗策不答,只是放下手掌,望着他淡淡一笑,牵起他的手就要往外走。
殷祝没动:“外面有人——”
“没有,”宗策安抚道,“今夜宫中,只有策与陛下二人。”
殷祝心道你骗三岁小孩呢,想也知道一贯对皇宫安保工作注重到眼珠子的宗策绝对不可能任由守备空虚,哪怕今日全旧都的关注重心都在太子府也一样。
但既然他干爹都安排好了,那就相信他一回吧。
只不过……
“你等一下,”殷祝道,“把朕左手第一格抽屉里的东西拿出来。”
宗策不明所以地打开那抽屉,视线凝固在了那抹绯红之上。
寂静之中,殷祝仿佛听到了来自另一人胸膛中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他的心跳也不由得快了一拍,扬起唇,明知故问道:“怎么,没看到吗?”
“看到了。”宗策哑声道。
他将那条牵红小心地捧起,一端递给殷祝,一端仔细在手上缠绕了两圈,又牢牢握住了殷祝的五指,十指相扣,带着他跨过了那道门槛。
残阳如血,洒落在他们的肩头。
这是第一次,宗策不再放缓脚步,故意落后殷祝半步。
夕阳晚照,月上林梢,晴蓝的夏日傍晚,他们并肩行走在肃穆沉静的宫道长廊,身后的影子重叠相交,不分彼此。
日月辉映之下,流风晃动着高悬的大红灯笼。
殷祝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两人紧扣的手掌,欲言又止。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宗策没有低头,只是又把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他用了些力气,以致于,殷祝觉得自己的骨头缝都泛起了细细密密的疼。
再长的道路,也有尽头。
宗策带着殷祝,在一处暗室前停下了脚步。
这里似乎是宫中一处闲置的偏殿,至少殷祝此前从未来过,他跨过门槛时大略扫了一眼,发现前厅的室内面积只有他寝殿的四分之一大小,但被布置得十分喜庆。
放眼望去,一片火红色彩,犹如置身于靡丽梦境之中。
正对面的供桌上摆放着几盏烛台,烛火耀耀,照亮了后方四面牌位上雕刻的姓名:
宗父宗母,还有……
殷祝眼皮一跳,哭笑不得地问道:“你怎么把我爸妈也刻上去了?”
虽然牌位上没写名字,只写了殷祝之父、殷祝之母,但殷祝还是觉得后背有些凉飕飕的,连忙在心里和爹妈道了一声歉——这是你们媳妇干的好事,真不是儿子不孝咒你们早死啊!
宗策:“陛下不如仔细看看?”
殷祝诧异一挑眉,又仔细观察了一遍,这才发现,同样是双亲牌位,他干爹父母的牌位是用沉香木雕刻而成,而他爸妈的则是石头雕刻,还比宗父宗母要高出了一头。
“家父家母供奉的是祖宗牌位,”宗策看着殷祝的侧脸,意有所指道,“陛下的令堂令尊,是神灵牌位。”
他爸妈啥时候成神仙了?
殷祝有点儿纠结,但又觉得好像也没有比这更两全其美的办法了,干脆就默认了,没有再解释。
宗策拉着他,一起跪在了供桌前摆放的蒲团之上。
他并没有说什么肉麻的话,只是双目紧闭,朝着双亲的牌位低声说了几句,然后深深拜了下去。
殷祝也赶紧拜了一拜,心中默念:岳父岳母,你们放心把干爹交给我吧,我爹说我们老殷家一向疼媳妇。
哪怕我早死,也不会让干爹受委屈的!
就算他将来一个寡夫想再嫁再娶……算了!自己也支持!
他心里酸溜溜的,又趁着他干爹起身的功夫,抓紧冲他爸妈念叨了几句,内容无非是别怪你儿子丧尽天良冲干爹下手,实在是诱惑太大抵挡不住,而且我俩是两情相悦,一般人还没这福分呢。
所以听到没,不许在梦里喂我喝符水了!越喝越上头!
起身后殷祝扭头看向他干爹,揉了揉鼻子,干咳一声问道:“还有什么流程?还是说直接入洞房?”
宗策失笑:“这只是见面告知双亲,还没拜堂呢,不着急。”
殷祝嘟囔了一句“这么麻烦”,但还是乖乖听从了他干爹指挥,还答应了接下来不会随便乱插话。
但当躬身下拜时,殷祝心里默默念着: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他转过身来,在烛光中和宗策面对面站在一起,看着他干爹漆黑眼眸中自己的倒影,殷祝不由自主地朝对方露出了一个笑容。
红烛罗帐,两人同时躬下身去。
“——夫妻对拜。”
这一拜,比天地高堂更甚。
殷祝的额头和宗策相触,心跳陡然乱了一拍。
起身时他用力眨了一下眼睛,挤出眼中的水光,若无其事地看向宗策,用眼神询问他干爹后面还有什么步骤。
殷祝听到宗策说:“策本罪臣之后,幸得上苍恩赐,身死不入轮回,见证陛下重振河山,乾坤再造,圆我大夏百年复兴之梦。”
“今日是我俩大喜的日子,烦请诸天神明和双方高堂做个见证,保佑我们……”
男人深吸一口气,殷祝恍惚觉得他是哽咽了,但再开口时,宗策又恢复了那副平静沉肃的口吻,连眼神都没有半分动摇:“保佑我们,应天受命,无病无灾,白头偕老。”
他说完,从怀中取出一张大红的信笺,走到供桌前,用烛火点燃。
殷祝:“唔?唔唔唔唔唔?”
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巴,询问自己是不是能说话了,还要凑过来看他干爹在信笺上写了什么。
可惜那信笺似乎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只一瞬间,火苗窜起,便烧得只剩下了一点星火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