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与将军解战袍(140)
就在殷祝以为是自己语速太快了他没听清楚时,他干爹轻叹一声,直视着他的双眼,眼神渐渐柔软下来。
“是策误会陛下了。”
他道歉得太快,反倒让殷祝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殷祝偏开头,冷哼一声:“就算是误会,你方才那举动,不也是在逼朕自省?居然还说什么‘惑主媚上,罪该万死’,真是好大的阵仗!”
宗策摇摇头:“劝诫君王,这是身为臣子的本分,策只是不希望陛下被感情蒙蔽双眼。”
听到这话,殷祝更不想搭理他了。
“策愧疚的,不仅是误会了陛下所言,还有没能及时醒悟,即使陛下言语失当,也是出于袒护偏爱之心,”宗策摸了摸护心甲的位置,看着殷祝轻声道,“凡人皆有私心,策自然也不能例外。”
殷祝的冷脸有点儿绷不住了。
这就是语言的艺术吗?
天底下的男人都该来他干爹这儿取取经,这样世上就没有哄不好的对象了。
但殷祝暂时还不想太快回应,他虽然不想在他干爹面前摆架子,可不管怎么说,这次都是宗策的错!
他好歹也是个皇帝,还是很要面子的。
见殷祝一直不说话,但态度似乎有松动的意思,宗策干脆直接伸出手,将人揽进了怀里。
殷祝开始挣扎了几下,但没挣开,干脆就随他去了。
两人在帐中静静地相拥,光线从帘幕的罅隙中透进来,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外面的人声、脚步声、兵器碰撞的声响此起彼伏,喧嚣却仿佛被隔绝在了几丈之外。
这是一段只属于他们的寂静时光。
殷祝把脑袋埋在宗策硬邦邦的铠甲上,许久后,闷声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朕在你心目中,就这么不堪吗。”
“没有。”宗策立刻道,“绝无此事。”
“那为什么,”殷祝把手拂上了他的护心甲,指尖冷硬的触感隔绝开了两颗近在咫尺的心脏,“朕总觉得,无论做多少事,你总是这样恰到好处地站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就像在人前,你永远站在我身后半步那样。”
“陛下……”
“朕愿意与你并肩,”殷祝抬起头,急切地向宗策袒露着自己最真实的心声,“并且朕可以对天发誓,这天下,这一生,仅你一人,这还不足够吗?”
宗策怔怔地看着殷祝。
那张略显苍白的俊秀面容因为激动而泛起丝丝红晕,睫羽频频颤动,像是被黏上蛛网的蝶翼。
他可以清晰地看见,那双年轻而生动的眼眸正倒映着自己,仿佛只要他开口,面前人真的可以送上全世界,连同一颗帝王高高在上的真心。
这是他曾经最渴求的一切。
这难道不是他曾经最渴求的一切吗?
在理智反应过来前,宗策已经伸出大手,覆在了那双令他灵魂震颤的清澈眼眸上。
因为他担心再多看一秒,自己就会情不自禁地沦陷。
两世为人,宗策本以为,自己已经能做到立身正己,面对名利声色弃之如浮云,可现在他才发现,那不过是因为,从前的自己根本没有走近权力的中心。
如今,权势、名声、财富,还有心爱之人都唾手可得,他甚至不用太多思考,便能想出该如何利用君主的宠爱,持续稳固自己在朝堂的地位——这场仗打得越久,他在大夏的根基就越不可动摇。
只要再与屹国打上五年,他手握全国近半大军,又掌江淮漕运,届时,即使陛下想要收回权力,也很难做到了。
他会像青史中记载的权臣那样,大权在握,一手遮天,无论想要什么都会有人送上,也不必再在午夜梦回时惊醒,担忧有朝一日帝心易变,自己终将一无所有。
他会拥有不必害怕失去的底气,即使殷祝对他情谊不再,他也能让陛下一直陪伴在他身边。
陛下总以为,他是世间少有的贤臣良将。
可哪一个男人,少时没做过叱咤风云的枭雄梦?
宗策感受着掌心下划过的纤长睫羽,那又如新生的柔软蝶翼般的触感,让他心中不断滋生的欲念源泉戛然中断。
最终,他垂下眼眸,在那双微启的薄唇上落下了一记轻吻。
罢了。
想想而已。
这些的确无比诱人,权势、未来、相伴一生,可宗策更不愿在有朝一日看到这双炽热眼眸中的火光因为自己而熄灭,最后变为冷漠的厌弃,甚至是……憎恨。
他希望,即使死亡降临的那一刻,陛下心中依旧有他。
殷祝不太明白他干爹是什么意思。
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只是亲一下,算什么回应?
他问了,而他干爹告诉他:“陛下,一生很长,你我之间,不必承诺太多。”
“无论现在亦或将来,我们都有着无法理解彼此的部分,但是……”
宗策抿了抿干燥的唇,他并不擅长直接表达自己的情感。
可他感受到了殷祝那急迫又不知该从何表达的心情,因此在思考良久后,他道:“人间天缘注定,倘若与君相从至老,我亦何倦余年。”*
殷祝看着他干爹,心想,这算不算是“我稀罕你”的文雅版本?
果然,他干爹不仅带兵打仗厉害,文学功底也比他强多了。
这么完美的偶像,被自己谈了,殷祝深感压力,觉得自己得肩负起重任来。
因此在宗策还在期待他回应的时候,殷祝一骨碌跑到边上,端起炉子上煨着的药碗,递到了他干爹面前。
宗策不解:“策没病,陛下这是做什么?”
“对,朕知道你没病,放心吧,”殷祝哄道,“这是朕让归亭给你开的药,调理身子的。”
“可是策身体很好……”
“哎呀,喝了肯定更好!你现在带兵打仗,正是需要强身健体的时候,万一风寒发烧了怎么办?快喝快喝!”
可是现在都快到夏天了。
宗策默默咽下了这句话,见殷祝态度强硬,也没有再坚持,端起药碗一口气喝完了。
“感觉怎么样?”殷祝睁大眼睛问道。
宗策被他看得,总有种后背发凉的感觉。他无奈道:“刚喝下去,怎可能见效如此之快?况且策真的没病。”
殷祝表面嗯嗯啊啊地应着,心中则感叹男人果然是男人,打死也不会承认自己在这方面有问题的,人凉了嘴都是硬的。
不过只要他干爹肯喝药就好,因为——
“这些,还有这些,”殷祝在宗策骤然收缩的瞳孔中,不知从哪里拎来了两大提中药材,目光亮闪闪地看着他,“你只要喝完这么多就好了!朕帮你算过了,最多两年时间!”
宗策沉默了。
“陛下的意思是,”他艰涩道,“这些药,策要喝上两年?”
“是啊,一共三个疗程,你还这么年轻,早治疗早享受。”殷祝理所当然道。
“……享受什么?”
殷祝瞪了他一眼:“非要朕明说吗?自然是——”他凑到宗策面前,“吧唧”亲了一口,“这个了。”
宗策摸了摸唇瓣。
虽然不明白陛下为什么一定要让他没病治病,但他转念一想,或许是因为这药太苦了,假使能让殷祝觉得,只要自己陪着他喝药,就能好受一些,那也没什么不好。
“好吧。”他说,“但策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你说吧。”
“这件事,陛下要对外保密,不可泄露给旁人知晓。”
虽说是件芝麻大小的事情,可万一让其他人知道一国之君怕药苦还特意找人陪喝,宗策觉得,还是会有损君威的。
殷祝欣然同意。
“放心,关乎尊严之事,朕从不马虎。”他严肃承诺道,“这件事,朕打死也不会告诉别人!”
作者有话说:
*出自宋代刘辰翁的《清平乐·寿某翁》,有修改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