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与将军解战袍(22)
宗略垂下头,盯着自己腿上的赭红薄毯,许久方才叹了一口气。
“兄长之前也和我讲过,说希望我能不惧惮世人眼光,堂堂正正做出一番事业来,有什么困难,他都可以替我想办法解决。”宗略轻声道,“可我着实不想他再替我多费心了。”
“那岂不是正好?”
殷祝:“我们两个都是你哥的朋友,再靠谱不过的人。现在你跟着我们干事,先瞒着你哥,干成了自然皆大欢喜;干不成的话,就当无事发生,你也不亏。”
宗略显然心动了。
但他很谨慎,并未立刻答应,而是先问道:
“殷兄名下有工坊?不知可否抽空带略一观。”
他苦笑着拍了拍毯子:“略这双腿,就是因工坊火药保管不当,意外导致的残疾。”
随即宗略又正色道:“不瞒两位,家父曾留下一些图纸,非顶尖工坊不能制作,其精妙程度,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一旦出错,后果不堪想象。”
“好说。”
殷祝满口答应,和宗略定下新年后一起去参观工坊的约定。
离开宗府后,宋千帆沉默地和他一同坐上马车。
殷祝看了他一眼,“你有什么话想对朕说,就别憋着了。”
宋千帆:“陛下为何如此信任宗家兄弟?”
殷祝拨弄了一下车帘,“朕不信你看不出来他们的品行,你似乎对朕信重宗家兄弟很有意见?”
“臣不敢,只是好奇一问。”
宋千帆抿了抿唇,轻声道:“这段时日,陛下变了不少。”
“唔,人都是会变的。”
“是因为宗将军吗?”
“胆子大了不少,都敢主动向朕提问了,”殷祝随意望着窗外,勾了勾唇角,“这背后的原因,你就不用考虑了,反正也考虑不清楚。你只要想想,该如何完成朕交托给你的任务就行。”
宋千帆:“臣已经放出消息了,新年之后,各地的富商都会云集新都……陛下?”
他注意到殷祝脸上的神情不对。
殷祝暂时顾不上回答他的问题。
他掀起一角车帘,视线紧盯着街角一个伪装成行脚商的高大汉子。
那人正要将一枚锦囊交给对面的僧人,暗红的汗巾下方坠着一枚铜制的圆形腰牌,形状制式都十分熟悉。
殷祝曾不止一次地见过它。
宗策的腰间,就别着这样一枚铜牌。
此乃宿卫禁军腰牌。
宫中对此有严格规定,禁军值守时,必须配牌,无牌者依律论罪,借者与借予者罪同。
那人很警觉,殷祝才盯着他看了两秒,便立刻回头探查。
但殷祝早已眼疾手快地把帘子放下。
他心脏跳得很快,长吁一口气,坐回了马车内。
除宋千帆和苏成德外,他今日的出行没告诉任何人。
甚至为了以防万一,还安排了一名身量相似的暗卫坐在书房屏风后,替他看了一下午的书。
所以……
本该值守宫中的禁军,却出现在大街上,伪装身份与僧人进行交接物品,这事儿怎么想都带着一股浓浓阴谋的味道。
尹昇这皇帝当得荒唐,想他死的人从来不少。
宗策于兴和七年去世,从天佑到兴和年间,不过短短十一载。但尹昇遭遇过的刺杀,光是记载在史书上的,就足足有二十几起。
遗憾的是自古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狗皇帝实在命大,每一次都活下来了。
但殷祝可不敢赌自己有这样的狗屎运。
毕竟蝴蝶效应这种东西,谁也说不准。
如果事情真和他想的一样,那就糟糕了。
如今他在明敌在暗,换做是一般刺客倒还好,但能入选皇家宿卫的,都是经过层层挑选的良家子,比如他干爹。
出身良好,俸禄待遇也足够优厚,就这样还能被策反,只能说幕后之人颇有财资实力;但如果是从审核阶段就被动了手脚……
殷祝越想越觉得这件事不简单。
他靠在颠簸的车厢上,思索了一会儿,闭目开口道:
“宋千帆。”
“臣在。”
“云雷纹腰牌,是哪一宫的宿卫?”
宋千帆不假思索道:“应是太后宫中。”
殷祝猛地睁开眼睛,瞬间坐直身体。
要死。
他怎么把景阳太后给忘了!
第16章
“东西送出去了?”
帷幕之后,气喘吁吁的妇人依靠在俊美僧人赤裸的胸膛上,眼波含情地问道。
她生怕了悟不放在心上,又强调了一遍:“这可是能调动禁军宿卫的兵符,若是弄丢了,或是被人发现,你主子那边可就前功尽弃了。”
“放心吧,都安排妥当了。”
了悟拍了拍她晕红的脸颊,动作狎昵。
仿佛怀中人不是大夏的景阳太后,只是勾栏里身份低贱的卖唱戏子。
但景阳太后就吃他这一套。
并且认为了悟十分有男子气概,注视着他目光也愈发火热了。
“说起来,哀家还挺好奇,”景阳太后略显遗憾问道,“像你这样的人物,为何还要剃度出家?不然的话,哀家就可以直接把你留在宫里,日日相伴了。”
了悟笑道:“小僧若不皈依佛门,怎么能有幸入宫伺候您呢?”
景阳太后被他逗得像个小姑娘似的咯咯直笑,故意板起脸来:“哀家问你正经的呢!不要打岔。”
了悟漫不经心地抚摸着她光滑的脊背,感受到掌心下妇人微微松弛的皮肤,他眸中嫌恶之色一闪而过,语气却仍旧温润恭敬:
“小僧乃北归人,本想读书考取功名,奈何朝廷政令所限,只得转而行商,又无根基,时常被人刁难,四面碰壁。”
“某日街上来了几个地痞流氓,掀了小僧的摊子,言词污秽,小僧实在气不过,就……”
景阳太后听得入神,追问道:“就如何?你可报复他了?”
了悟微微笑起来。
景阳太后看着他的笑容,忽然莫名打了个寒颤。
“可是冷了?”
了悟扯来毯子盖在她身上,又执起太后的双手合在掌心呵气,如玉般无暇的俊美面孔上满满都是心疼关怀,可谓是体贴到了极致。
景阳太后很快沦陷了,嗔道:“你这还好,你继续说,后来怎样了?”
“小僧不曾习武,亲朋离散,无人可靠,这些地痞流氓日日来纠缠,无奈之下,小僧也只得另谋生路。”
了悟叹道:“幸亏遇到一位明主,为小僧指点迷津,小僧拿着恩人的拜帖,才进了这无相寺,落发为僧。”
太后甜蜜蜜地笑起来:“莫要伤心了,等我儿祁王上位,你便是从龙之功,届时让他封你做个国师,也叫你享受一回荣华富贵,我俩关起门来做一对神仙眷侣,自有我们的乐处。”
了悟口中称谢,片刻后,又有意无意地问道:“那陛下呢,太后是不打算管了?”
“他?”
太后撇嘴,“哀家倒是想管,可管得了吗?”
“哀家生他时,这小兔崽子就折腾得哀家死去活来,当了皇帝更是不把哀家放在眼里,高兴时来看望,不高兴就把哀家丢到一边,如此不孝之子,还要他何用?”
“哀家是皇帝的母后,无论谁做皇帝,这点都不会变。”
她用一种得意洋洋、犹如孩童般天真残忍的语调说道:“看在他是我儿子的份上,等祁王做了皇帝,哀家会叫祁王留他兄长一命的。正好叫他反省反省对母后的态度!”
了悟垂头恭敬道:“正是,您才是大夏的国母。”
心中却道:自古天家无父子,兄弟阋墙更是屡见不鲜。
等祁王成功,怕不是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他的“好兄长”,再把助他上位的景阳太后永久圈禁。
真是个蠢女人。
“太后,不……不好了!”